2022-07-15 07:32:00
來源:北京日報
北京,三千年建城史底蘊深厚,六朝古都文脈淵長。遍布的名勝古跡、蘊含的名人掌故,講究時令禮儀的市民生活,清代一部《燕京歲時記》曾詳細記敘昔日北京的風物人情。滄海桑田,當下的北京城日新月異,而不變的是歷史文化,是濃濃的京味。本期開始,本版開設“燕京歲時新記”欄目,承接歷史文化,觸摸溫情記憶;記錄北京新貌,講述京華生活,為讀者呈現(xiàn)北京這座城的古老與現(xiàn)代、豐厚與韻味……
冰窖廠,是個地名,這是老北京人籠而統(tǒng)之的叫法。以冰窖廠為中心,冰窖廠胡同和冰窖斜街圍繞著冰窖廠轉了一圈,形成一條環(huán)行胡同。前些年,擴建前門東側路,這樣特殊的城市肌理,如今難看到了。
【資料圖】
冰窖斜街是由大蔣家胡同(現(xiàn)名大江胡同)開始,往珠市口大街偏南斜出去的一條胡同,是俗稱冰窖廠的主要部分。小時候,我家住西打磨廠,常穿過興隆街,再走這條斜街,因為斜插過去,可以抄近路,到珠市口電影院看電影方便。如果是夏天,更想到這里吃冰。
老北京,在沒有冰棍和冰激凌更沒有冰箱的夏天,吃冰是有等級的。有皇上的時候,皇上要給各位大臣頒發(fā)冰票解暑。《燕京歲時記》中說:“各衙門例有賜冰。屆時由工部頒給冰票,自行領取,多寡不同,各有等差。”看這則舊記,我總想笑,工部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衙門頒發(fā)冰票,還得按官階大小領取。在封建社會里,老天爺撒下人間的熱,也如此等級森嚴,如此不民主起來。
后來,讀過一本《北京民間風俗百圖》,清同光年間版本,其中有一幅題為“舍冰水圖”,上有工整小楷題詞:“凡三伏時,官所門首搭一席棚,木桶盛涼水,上置冰一塊,棚上掛黃布四塊,寫皇恩浩蕩,民間施舍,寫普結良緣,以為往來人止渴。”由此看出從乾隆到同光,冰的進展——不僅有衙門的賜冰,也有官府舍冰。再到后來到處賣冰,冰才與民同樂,真正走進平民百姓家。
這便要歸功于冰窖廠了。舊時京城,一北一南,各有一個冰窖廠,北在什剎海附近,南就在珠市口這里。冰不再獨為官家專屬,而開始對大眾開放,這里便熱鬧起來。專門在冬天結冰時將冰藏于地下的冰窖廠,就等著大熱時節(jié)賣個好價錢。清時有竹枝詞說:磕磕敲銅盞,沿街聽賣冰。敲銅盞賣冰,成了那時京城街頭的一景。這是指賣冰的,還有專門送冰的。張恨水在文章里說:“每月再花一元五角錢,每日有送天然冰的,搬著四五斤重一塊大冰塊,帶了北冰洋的寒氣,送進這冰箱。”他說的“這冰箱”,不是現(xiàn)在的冰箱,是一種“綠漆的洋鐵冰箱,連紅漆木架在內,只花兩三元錢。”土制的,靠的是冰窖的冰來保冷。
對于貧寒人家,這兩三元的冰箱錢、一元五角的送冰錢,可不是小錢。小時候,我和小伙伴們夏天里吃冰,只是那種不要錢的冰核兒。如今,冰核兒這個詞很少用了。當初,賣冰核兒,可是京城一景,也是京城獨特一詞。《燕京歲時記》里說:“京師暑伏以后,則寒賤之子擔冰吆賣,曰冰胡兒。胡者核也。”即把冰砸碎,一小塊兒一小塊兒地賣,比敲銅盞賣的還要便宜,可以說是最便宜的一種冰了,就像秋天賣白薯中的白薯秧子。
于是,夏天我們一幫孩子最愛去的地方,便是冰窖廠,因為那里常有拉冰的板車出入,東去三里河,西去珠市口,去各生意家或有錢人家送冰。放學之后,我們常跟在車后面,手里攥塊磚頭,偷偷砸下一小塊冰,撒腿就跑,然后把冰塊塞進嘴里當冰棍吃。這是屬于我這樣孩子的不要錢的冰核兒。
有了冰窖廠,才有了旁邊的住家,有了周圍的胡同,圍著它包成了一圈,包子似的。冰窖廠就是包子餡,一戶戶簇擁著它的住家,就成了包子褶兒。老北京胡同的形成,很有意思,像是一個人走長路,腳掌上磨出了老繭,慢慢蹚出來的,幾乎每一條胡同都有專屬于自己來龍去脈的故事。
冰窖斜街是由明至清初漸漸形成的一條老街。因為金魚池在冰窖廠的東邊,珠市口在冰窖廠的西邊,冬季從金魚池往冰窖廠里運冰,當然斜插走最近;夏天從冰窖廠往外送冰,往東走,已經(jīng)有運冰時走出的斜的路,是輕車熟路;但要往西走到珠市口去,就要再往西南直接斜過去最近,便形成了這條在中間略帶一點拐彎兒的斜街。可以說,這條斜街是運送冰塊的馬車轱轆軋出來的。
這條斜街,是一條地理和歷史都極其豐富的老街,鐫刻著老北京冰與人生活關系演變的文化軌跡。明嘉靖年間《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中記載,在這條老街上,“有唐縣、漳州、浙甌、建寧、平鎮(zhèn)諸會館。”足見當時的繁華,為此,才會在街的南口建成了巍峨的乾泰寺,和這條街相互輝映;也才會在這里的院門上出現(xiàn)過這樣一副門聯(lián)“地連珠市口,人在玉壺心”,將冰窖廠和珠市口兩個地名,巧妙又工穩(wěn)地嵌在一起,在老北京的門聯(lián)中,絕無僅有。
十七八年前,我前后兩次到這里尋訪,第一次來,乾泰寺還在,第二次來,這座明清兩代重修多次的老寺已經(jīng)被拆除一空。冰窖廠退出舞臺,北平和平解放后,在冰窖廠的地方上建立起了冰窖廠小學。我去時,小學校還在,成了拆遷辦公室。街道辦事處還在,這里原來是前門大街公興紙莊老板劉家的私宅,是整片冰窖廠最漂亮的地方。冰窖斜街的東半段,久經(jīng)滄海似的,處變不驚,顯得格外寧靜,多少還保存著清末民初時候冰窖斜街的一點影子。我是夏天去的,槐蔭下,蟬鳴中,仿佛一步跌入前塵舊夢。
路南的12號院兩扇木門破舊得有年頭了,但有一副門聯(lián)清晰還在,多少讓我有些喜出望外,這是前后轉了兩次,在冰窖廠一帶發(fā)現(xiàn)的唯一現(xiàn)存的門聯(lián)了。我站在那里仔細端詳,由于門上安了一塊“注意防火”的塑料牌,把下聯(lián)的頭兩個字擋住了,怎么猜也猜不出是兩個什么字。這時,走來一位買菜回家的老太太,看我在那里望著她家大門頗費猜疑,好心地對我說:我回家給你找個鉗子去,把這個牌子給卸下來,你不就看見里邊的字了嗎?不一會兒,她還真就拿來一把鉗子,幫我把牌子卸下來一角,看見后面藏著的字,這副門聯(lián)算是全了:吉占有五福,慶集恒三多。不用問,這是一副嵌字聯(lián),這里原來是一家叫做吉慶的店鋪,民國時期,冰窖斜街,或私家居住,或開店做買賣,商人居多。一問,果然老太太說是。
那時候的老街坊們真好,還特意告訴我,斜街的拐彎路西,也就是同冰窖廠胡同交叉的地方,原來有一家茶館,旁邊有一口井。這口井,我知道,在清代朱一新的《京師坊巷志稿》里,曾經(jīng)看到他專門記載過這口井。但我不知道,井旁邊住著一戶人家姓張,大家都叫他水張,附近的人家都到他那里買水,他也給茶館送水。老人們都還記得他,在沒有了冰窖的一段很長的歲月里,水張給人們帶來了水的滋潤與清爽,讓這一條胡同有了水花飛濺與水聲叮咚的回響。所以,老人們到現(xiàn)在還懷念著水張。由冰到水,由冰窖到水井再到自來水管,一條老街的變化,見證了歷史變遷和城市化的進程。
如今,冰窖斜街和冰窖廠胡同這兩個地名一直還在。只是前些日子我舊地重游,這兩條街已經(jīng)建成了寬敞的馬路,只有冰窖斜街西口的一角,讓往昔的記憶經(jīng)久不散。有意思的是,乾泰寺,拆后重建,建在前門東側路的西邊,隔著寬闊的馬路,牛郎織女一般,和冰窖斜街碩果僅存的西口一角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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