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來過

2022-01-21 07:35:04

來源:北京日報

飛機駛過藍天扯出的“白線”慢慢消散,候鳥南北往返的身影轉眼即逝;秋收后的大地再次托起蒼茫的地平線,搬遷后的村莊重新交予四季輪轉……時間流過,誰還記得飛機、候鳥曾掠過這方天空,誰還記得莊稼曾蓬勃了大地、居民曾熱鬧了村莊?

每念此,便想起泰戈爾那句:“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此刻時空,確無痕跡,但又的確曾來過。飛鳥如此,人亦如此。好在,人是可以留痕的,以資回憶與思念。

以采訪者的身份,重回我曾任教三年的馬蘭村。學校還是那所學校,只不過由初中改為小學。一雙雙清澈的眸子里,闖入我這位面容滄桑的男人,孩子們有些拘謹,我卻莫名親切。當我亮出在校園里兩棵柏樹前與學生的合影時,孩子們興奮起來:“你在這里教過書?”我說:“是呀,你們的爸爸媽媽說不定就是我的學生!”如果柏樹、大山會說話,一定會告訴他們:這位城里來的大叔,將最美好的年華留在了這所曾簡陋不堪的山區學校。

二十年前的同事老許翻開一本老相冊,我在一張張照片中,遇見了年輕的我。老許說:“這孩子的爸爸叫李洋,你教過的。”我端詳著鍵盤前的小男孩,酷似當年的李洋。他又說:“李洋常提起你,說你課教得好,對學生好。只是沒考上學,感覺對不住你。”何談對不住?我曾來過,見證并參與過一群山里娃的成長,何其有幸。如今他們已成人,奔赴山河,還念念不忘當年的老師,知足。

若不是聆聽了采訪對象鄧小嵐老師的講述,還真不清楚我曾來過的馬蘭村,竟有過一段血淚與榮光交織的崢嶸歲月;真不清楚眼前這位身形瘦弱、眼里有光的老人,竟從父親鄧拓開始,便與這座深山小村結下了不解之緣。

講到鄧拓用筆名“馬南邨”,來紀念他曾率晉察冀日報社駐扎的馬蘭村;講到鄧拓題詩“懸崖一片土,臨水七人碑。從此馬蘭路,千秋烈士居”,來紀念在此犧牲的晉察冀日報社革命烈士;講到自己籌建“馬蘭慘案遇難同胞紀念碑”,來紀念為保護晉察冀日報社,慘遭日寇殺害的19位無辜鄉親……鄧老師淚如泉涌。她沒有忘記父親曾工作戰斗過的馬蘭,沒有忘記善良英勇的馬蘭人民,于退休后重返出生地馬蘭,用“鄉村兒童音樂教育”回饋她深深眷戀的村莊。二十多年,青絲變白發,初心不移。

鄧老師用她的“回”與“愛”,證明了父親曾來過,晉察冀日報社曾來過,犧牲的烈士與鄉親曾來過。而將來,數代“馬蘭小樂隊”的成員,又將用懷抱吉他歌唱的形式,證明鄧小嵐曾在父輩奉獻過的馬蘭,接續奉獻過。

采訪過不少有故事的人,游覽過的不少歷史遺跡都讓我深受觸動。隨著年歲愈長,愈發想要留下些什么,以證明我曾來過這紛繁的世界,比如文字、影像、物件,比如在親人、朋友甚至陌生人的記憶里。于是,我盡可能不間斷地填補著虛與實的存儲空間,努力用善行,讓自己在世間“曾來過”且沒“白來過”。

慶幸今生能與文字打上交道,即便一生清苦。曾在政府部門從事過11年文秘工作,寫了不計其數的材料。一日重回原單位,向一臉稚嫩的檔案管理員報上姓名后,他竟瞪大眼睛盯著我說:“前輩呀!一沓沓文件批閱簽上有您的大名,我們不少新人學習過您寫的材料。”我忙說:“言重了。”心里卻滿是欣慰。

愛上寫作后,已寫了近百萬字,記錄生活點滴;編輯雜志后,已出版四十期,承載著對文藝的堅守。曾有讀者說:“讀你的文字,感覺你就是‘透明’的老友。”我深以為然,決心余生以此為業,讓后來者從中讀懂這座小城,及曾來過小城幾十年的我。

越來越“不愿以這種方式認識你”,認識陵園里長長的名錄,認識紀念碑上的革命先烈,認識溘然長逝的無雙國士,認識無償捐贈器官延續他人生命的人間天使……惟愿他們默默無聞,也不愿以“這種方式”認識他們。認識已是永別,但他們長存人間的功績與精神,讓我們知道他們曾來過。

總會與日俱增地收藏些于別人無用,于我卻珍貴的東西,比如刊發過我文章的報刊、稿費匯款單、差旅各地的車票、電影票根、會議記錄本等。偶爾也贈物予人,并囑其“收好,是個念想”。因為,這些東西聚在一起,就是我曾來過的一生。

“走你走過的路,算不算重逢?”算!我在古城古建、老村老街中漫步緩行,在年代照片、歷史典籍中穿越神游,便“重逢”了無數“曾來過”的先人、知己。我之所以將每一步都走得有力有痕,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們有緣能在交錯的時空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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