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報:生命的約定與愛的教育

2023-04-14 07:54:32

來源:北京日報

萬方新作《乖呀乖——為愛狗的你和我》(以下簡稱《乖呀乖》)仿佛是一封長信,寫給小狗乖乖,寫給歲月,也寫給自己。雖然這部長篇非虛構文學作品并未采用書信體格式,但在它涓涓如流的文字背后,在既定的現實與虛廣的時空里,有一個接納作者娓娓細訴與脈脈深情的收件人,那就是“愛狗的你和我”。

從私密到公共


(相關資料圖)

從某種意義來說,《乖呀乖》是單向的,并未預設讀者。“愛狗的你”未必是讀者“你”,而只是與“我”同類的人。在“愛狗的你和我”之間,作者對乖乖的情感更多回流到自己的記憶密室,她以內燃的方式完成的寫作,本質上是內向的、私密的、封閉的。這種“私密”并不涉及隱私,而是獨屬于創作者個人的極端個體化的經歷。除了創作者本人與小狗乖乖,這部書似乎與他人無關。盡管書中也有其他人和狗狗,但它實實在在只是“我”和乖乖的故事。而作為主人公的乖乖因為不具備閱讀能力,這部書也不作用于乖乖。作者的創作出發點一如她引用的博爾赫斯的話:“我不為任何人寫作,我寫作是因為我感到一種這樣做的內在需要。”寫乖乖,本身就是價值和意義。因此,從根本上說,《乖呀乖》是放下讀者的寫作,是從作者自身出發,自顧自地記錄與傾訴。

然而,這記錄和傾訴太動人,如果作為讀者的“你”有幸遇到了這部書,就會進入萬方的個人世界,被深深吸引,成為動情的旁觀者,并發現這部“私密”作品的公共性價值。因為這部摻雜著個人人生疼痛的作品,是一部生死之書,也是一部情感之書。它是生命過程的見證,是人與動物對等情感的表達,是無垠的虛空中握得住的溫暖,是無心插柳中生長出的人間倫理和哲學。它的柔情、平靜和深切,是哪怕一切都煙消云散后依然能保持的堅固。因此,這部書不僅僅給“愛狗的”你和我,也給愛或不愛狗、愛或不愛其他的所有讀者以愛的教育。所謂意義大于形象,《乖呀乖》就這樣從私密走向了公共。

被改變的人生

萬方記錄的是一場生命的約定。她與乖乖十六年的相依相伴是見證生與面對死的悲歡旅程。乖乖進入作者生活,無疑是一場陪伴式拯救。陪伴的目的是對抗——對抗恐懼,對抗孤獨。因為乖乖是作者面臨失去愛人的恐懼與無助時到來的,作為新的陪伴,她讓作者坦然接受和面對生命過程,學會和死亡相處。在生離死別中,乖乖就是那張接住萬方的網。當一個生命消逝,另一個生命以呼吸、體溫、眼神顯示存在、表達依賴,世界便與孤獨中的墜落者有了關系,重新建立了穩定的秩序。生命如此具體,可觸、可感、可知,宇宙之大,時空之無涯,未來之不可知,都在這躍動的生命面前改變了形態,化身為扎實、安穩乃至喜悅。因此,萬方說:“感謝狗,讓我在某些時候化作他們中的一員,每當我變成狗,平安無事?!薄肮陋殻敲磧春莸慕巧?,卻在一條小狗面前如此輕易地敗下陣,而小狗什么也沒干,動都沒動,只歪著頭朝我望著,就把孤獨嚇跑了,逃之夭夭?!闭沁@個小生命,改變了作者的人生。除了陪伴,還帶來了生命的放松與解放。

“或許狗狗才是最終的主人,他們擁有改變人的能力?!币驗楣怨裕髡哒J識了很多狗和很多人。對她來說,人似乎分成了兩類,養狗的人和不養狗的人。她的世界有了新的奇妙。與其他狗主人之間無功利的社交,簡單到甚至不需要知道對方的姓名。同樣的“鏟屎官”身份,同樣是愛狗的人,就足夠形成默契。尤其珍貴的,是作者通過狗看到了人,看到了人性中的神性。自己不養寵物但收留了流浪狗的B女士,坦然面對生活磨難、毫無悲苦的咖啡媽,一定為球乖乖找個愛她的好人家的小冉……在他們這里,愛、責任、義務同是生命契約的條款,狗和人是平等的,理應獲得同樣的關注和尊重。傳說中美國狗證上的九句話,實在讓人柔軟,那是狗狗對主人說的話,是一種生死依托與交付。對于狗狗,主人是全部,是上帝一樣的存在。他/她是你的,無條件,無保留,不計后果。決定養狗就應當視狗狗如家人,這是從情感到倫理的自然結論。

在乖乖與主人的生活中,表面看起來,是乖乖需要主人,但在特殊的人生情境中,顯然主人更需要乖乖。并且,萬方發現,所謂需要或被需要,其實可以脫離具體情境,因為“人不僅有物質上的欲望,還有一種高于一切的渴求,那就是被需要,我們需要被需要,我們心甘情愿付出,甚至不覺得是付出,是的,毫不計較”。的確,在需要和被需要之間,“被需要”賦予人超越個人欲求的責任,彰顯人的重要性,而承擔責任是人性高貴的表現,是人自我實現、自我確認的方式之一。狗狗能夠治愈人生荒蕪處的“沒意思”、無意義,因為被需要本身就是價值和意義。這樸素但易被忽視的人生哲學,在乖乖與主人的相伴中獲得了闡釋。

“寫什么”更重要

寫狗,是一個獨特的文學選材。中外作家筆下都不乏狗的形象,西方文學又似乎更鐘情于狗的書寫?,敻覃愄亍ど5滤沟摹兑恢还返淖园住贰⒂冉稹W尼爾的《一只狗的遺囑》、弗吉尼亞·伍爾芙的《阿弗小傳》、石黑謙吾的《再見了,可魯》等作品,都能看到文學創作者對人與動物情感的關注。不過,這些作品多屬虛構類,雖有真實生活基礎,但與非虛構的《乖呀乖》還存在創作定位與閱讀感受上的差異。從文體選擇上,或許只有美國作家雅比凱爾·湯瑪斯的自傳性作品《三狗生活》可與《乖呀乖》并論,但其書寫對象是三條狗,且是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感受。

中國很多文學名家也都寫過狗。老舍、梁實秋都寫過題為《狗》的短篇散文,但狗與他們的個人生活并未發生深切的情感關系,他們的寫作目的都在于借狗刺世;楊絳《干校六記》之一《小趨記事》和巴金的《小狗包弟》足夠感人,有可愛的小狗形象,也有作家個體情感投入,但也是短章。采用長篇紀實文體來寫狗,《乖呀乖》在中國文學創作中當屬首例。萬方在《乖呀乖》中引用著名漫畫作者斯科特·亞當斯的話:“寫作技術成熟的人最關心的不是怎么寫,而是寫什么。靈感更依賴身體,而不是大腦?!钡拇_,當技術成熟的作家不再為“怎么寫”困擾時,代表眼光、態度、立場的“寫什么”便成了第一要務。

《乖呀乖》寫的是什么?是真情,是深情,是柔情。萬方以家人般深摯的情感,寫出了一條乖巧、機靈、純凈、敏感的小狗乖乖的形象,寫出了人類情感的熱度、濃度、烈度。無論你是不是愛狗的人,都無法不被感動。(作者為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原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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