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12 15:46:48
來源:勞動午報
(資料圖)
夕陽無限好,霞光紅粉一樣灑滿院落。媽媽熄滅了灶膛的煙火,爸爸難得一刻閑,拿本醫書,剛翻兩頁,那扇木柵門被人撞開,一個人闖進來,抓住爸爸的胳膊,氣喘吁吁:“神醫,牛,我家那牛。”三妹很討厭這場面,嘟嘟囔囔說:“吃完飯再去。”爸爸瞪她一眼,沒說話,提上藥包閃出家門。
爸爸是獸醫。我們這兒離獸醫站很遠,如果畜類得病了,遠水解不了近渴,只得找爸爸,所以爸爸很吃香,像在粗糲的日子,咸菜條里的那滴香油。
那天爸爸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各家窗戶都黑黝黝的。他臉色不好,我問他,他說牛回到家無緣無故地倒在牲棚里,可能是在外面誤食了有毒的菜,比如商陸、蒼耳子、白屈菜、曼陀羅等,“如果他家發現得早,牛保準還能活下去”。爸爸說著嘆氣、自責,好像罪過都是他,在深了去的夜里,嘆氣聲漸繁漸響。
我們家住的這兒,向下走是平原,地的土質不好,致使大多數人家都很貧窮,牛是種田人的命根子,一戶買不起,就幾戶搭伙。牛病了,爸爸先圍著牛一圈兩圈三圈地轉,看牛的鼻子,牛是熱鼻子,一年四季鼻子上有汗珠才正常,看牛瞑著眼倒嚼,再用手在牛肚子上摸摸,側耳貼在腸胃部位聽聽,然后拿出針包,抽出楞長的針,手一揚,“嗖嗖嗖”,牲口還沒反應過來,下針完畢,然后灌些事先熬好的草藥湯子,稍一會兒,牲口會“噗噗”放一串響屁,“嘩——”瀉出一股稀屎。爸爸說,牲口得病,一般是腸梗阻,腸子通了,百病皆除。
如果往上走,便是矮山。這些山,像是散落在坡地上的斗笠一樣,其間有房屋星羅棋布,也有小片小片可以耕種的土地。山上養豬養羊的多,在門口,用木棍捆綁成圈。豬羊病了,爸爸似乎會獸語,絮絮叨叨的,豬有豬性,羊有羊性,它們像早就認識爸爸,爸爸拿出亮光亮光的針管子,抽好藥,這些豬羊很配合爸爸為它們服務。
人們叫爸爸“神醫”,似乎都忘了他的真實姓名,二妹卻總因這“神醫”調侃爸:“爸,你混得出名了,拿一家口糧的錢進藥,救活了那么多牲畜,可我們姐兒四個就要餓死了。”
爸爸心善。人是命,牲畜也是命。可那陣生活在那兒的人,的確是吃完這頓算計著下一頓,看完病,手頭富裕的把賬結了,沒錢的就要等下去,也許很快,也許遙遙無期。
沒錢進藥了,沒錢買菜了,我就揣上爸爸給我的賬單,騎上那輛破舊自行車,周旋在樹杈子一樣的小路上沿村收賬。沒錢的陪個笑臉:“真是對不起,真是對不起。”說著裝兜里一些韭菜、豆角什么的,給我掛在車把上。也有真沒錢的,卻也從不賴賬,應承著有了錢就趕緊把賬清了。
我出嫁后,爸爸照樣有求必應,倆妹妹和弟弟依靠我慣了,耍著性子不去討賬進藥,賒來賒去,家里就沒有進藥的錢了。而爸爸卻始終沒有停止給牲畜看病,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開藥單,主人自己去藥店取藥。
人無法拒絕回憶,但回憶不是紀念爸爸的唯一形式。爸爸把自己的真實姓名混丟了,雖說爸爸已經走了,但“神醫”像一縷縷化不開的陽光,一直照耀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