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新史學的傳統(tǒng)_世界今日報

2023-03-06 09:39:55

來源:北京日報

馬勇

章太炎、梁啟超等人開啟的新史學運動至今一百多年了,中國史學面貌也確實發(fā)生了根本性改變。我們這一代史學工作者一方面享受新史學帶給我們的啟示,開辟新的學術路徑、學術領域,另一方面實踐新史學宗旨,豐富新史學的內(nèi)涵。

當時的歷史學家似乎很難找到新的方式去改造舊史,編訂新史


【資料圖】

在新史學發(fā)生之前,中國史學傳統(tǒng)已經(jīng)根深蒂固,花繁葉茂。自孔子以迄晚清兩千多年,中國歷史學不僅留下汗牛充棟的歷史文獻、歷史著作,而且在史學表達方式上,幾乎所有能想到的著述體例,都已經(jīng)被發(fā)明出來了。歷史學家想再發(fā)明一個什么新的方式,在20世紀開始那些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編年體、國別體、紀傳體、紀事本末體、斷代體、大事記、通志、圖表、點評、史論……但凡能想到的體例無一不被發(fā)明。當時的歷史學家除了在舊的框架下博覽群書,排比史料,探幽發(fā)微,似乎很難找到新的方式去改造舊史,編訂新史。

不僅歷史著述的形式如此,官方歷史幾千年所表達的內(nèi)容也前后一貫,套用一句老話說,千篇一律皆為一家一姓之族譜、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盡管也有食貨志、天文志、律歷志,乃至釋老志、經(jīng)籍志等,極大包容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正如后來許多新史學傳承者所批評的那樣,舊史學的最大問題是看不到民眾,或者說人民的影子,對中國歷史的描述從來就是大而化之,既沒有極為細致的數(shù)量分析,也沒有底層民眾的生活。這是舊史學的最大缺陷。

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情形是,中國文明素來自譽為舉世無雙,中國歷史學也素來有自己值得驕傲的成就,但是我們也注意到,不論是周邊,還是15世紀之后的西方,他們看到了中國文明的優(yōu)長之處,也從中國學到了不少東西,但是他們并沒有學習中國的歷史學,尤其沒有學習中國歷史學的著述體例,沒有像我們這樣始終如一地重視紀傳體、編年體,重視帝王家譜、族譜。東西洋各國在近代實際上延續(xù)傳承希臘羅馬以來的歷史學傳統(tǒng),注重分析,注重敘事,注重社會層面,而不是只注重英雄,使歷史學淪為帝王家譜、族譜。

新史學的出現(xiàn)為中國歷史學開辟了一條全新的路

西方因素進入中國之后,中國的歷史學漸漸地發(fā)生著變化。乾嘉諸老對歷史學應用層面的開拓,鴉片戰(zhàn)爭時期的西北史地研究,如果仔細研索,內(nèi)中多少都有外部影響在,尤其是林則徐的《四洲志》,魏源的《海國圖志》,徐繼畬的《瀛寰志略》,黃遵憲的《日本國志》等,明白地提示了外部史學開始影響中國,不論是從形式上,還是從內(nèi)容上。

中國歷史學真正發(fā)生“范式轉(zhuǎn)移”還是甲午戰(zhàn)爭結(jié)束,《馬關條約》簽訂之后的事情。如果沒有政治上的轉(zhuǎn)型,沒有一個全新社會形態(tài)的出現(xiàn),中國歷史學當然也會緩慢地向東西洋各國靠攏,也會變化,只是甲午戰(zhàn)爭后中國政治面貌急劇變化,讓文化的變化迅猛而劇烈。

甲午戰(zhàn)爭后,中國在很大程度上屬于被迫接受外國人在各通商口岸的國民待遇,而這個國民待遇不是參照中國,而是參照東西洋已經(jīng)近代化的各國。這些外國人在通商口岸像在東西洋各國一樣自由生活,自由從事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活動。這個示范在最初階段當然有風險,它究竟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甚至傷害中國體制,誰也沒有辦法預測,但是允許外國人在通商口岸活動畢竟寫進了條約,中國也沒有辦法完全不遵守。

隨著時間推移,通商口岸帶給了中國示范意義,那時的“先富階級”也爭先恐后跑到通商口岸,用各種方式分享通商口岸自由貿(mào)易的便利。于是我們看到的事實是,先前幾十年只變其“末”不變其“本”,只要其“用”不要其“體”的洋務自強運動漸漸轉(zhuǎn)向,維新變法漸漸成為時代主題。持續(xù)兩千多年的“四民社會”開始解體,一個全新的資產(chǎn)階級開始出現(xiàn),中國社會也開始向自由資本主義轉(zhuǎn)軌。

近代中國的路徑與西方、日本都很不一樣。由于在甲午戰(zhàn)前幾十年,中國一直處在國家主義主導的發(fā)展順境,缺少最起碼的近代啟蒙,思想的變化嚴重滯后。因為幾十年的經(jīng)濟增長期,除了郭嵩燾、鄭觀應少數(shù)智者略具憂患意識、近代思想,整個社會充斥著盲目的自信、樂觀,莫名其妙的狂妄。于是,甲午戰(zhàn)后因為自由資本主義的發(fā)生,中國并不僅僅是調(diào)整和重構體制,也引進消化了一套完整的近代思想體系,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看到甲午戰(zhàn)后中國學術的整體性變動。嚴復引進宣揚的“進化論”,不僅為中國人提供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政治動力,而且提供了一種全新的世界觀、歷史觀,中國歷史學的重構、重建,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重構,有了嚴復提供的新思想資源,才真正成為可能。

據(jù)此,我們?nèi)タ凑绿住⒘簡⒊㈥愴赍贰⑧噷崱⑼鯂S等人,在19世紀晚期、20世紀初期關于中國歷史學的思考,就比較容易理解新舊時代轉(zhuǎn)換之際學術進步的可能、力度與局限。

新史學的出現(xiàn)為中國歷史學開辟了一條全新的路,自章太炎、梁啟超之后,中國歷史學的面貌完全改觀,舊的史學范式至《清史稿》完成而走向終結(jié),中國歷史學漸漸與東西洋各國歷史學趨于一致,這在章太炎、梁啟超、王國維、羅振玉、陳寅恪、陳垣、呂思勉、錢穆等人稍后的研究中,均有完美體現(xiàn)。

一百多年過去了,新史學形成了自己的“小傳統(tǒng)”,不再將歷史學視為帝王一家一姓之家譜,而是廣泛記錄、分析社會的變動;也不再是簡單的“資政”,而是最大限度還原歷史逼近真相,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學術。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