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扎的世界,每一個“我”皆不可逃 每日關注

2022-12-09 05:47:10

來源:北京青年報

◎張之薇


(資料圖片)

一部戲曲作品的成功永遠離不開與劇種相貼合的地域文化的滋養,更離不開可以點燃它地域風格魅力的那個創作者,老舍之于曲劇,就是這樣的存在。繼過往將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正紅旗下》《龍須溝》《茶館》等作品改編成大戲之后,北京市曲劇團這次再從他的作品中尋找靈感:編劇胡銘帥、導演白愛蓮,以及北京市曲劇團一群年輕的新生代演員將其中篇小說《我這一輩子》搬上了曲劇的舞臺,重新為老舍筆下的“我”塑形鑄魂。所不同的是,這次選取了“小劇場”這一更加自由、更具探索性的打開方式,創作者借助經典文學的力量讓曲劇的魅力在舞臺上充分展現,令人沉醉。

紙人:從原著中升華出的全新形象

從戲劇的視角來看,小說《我這一輩子》是極其平淡的。老舍以“我”的第一人稱形式娓娓講述裱糊匠這一輩子的遭際,講一個少年學手藝,青年靠著手藝過上體面日子,壯年卻遭遇妻子與師兄的背叛、改行干巡警的營生,中年之后卻仿佛掉進了窟窿里一路下滑的故事。令人琢磨的是,老舍文字本身的平淡,并沒有抵消在大時代浮沉中的“我”的巨大辛酸,反而為讀者樹立起一個不具姓名、平凡而又卑微的個體。當代文學家夏志清曾言,老舍是一個“對個人命運比社會力量更要關心”的作家。雖然,這是對老舍1937年之前作品的總體評價,但是,寫于1937年的《我這一輩子》,以時代之小我為切口,還是揭示了人生存的普遍困境,那就是人在命運漩渦之中掙扎的徒勞。

曲劇《我這一輩子》的創作者不僅準確地抓住這一主旨,更令人贊賞的是,他們還從老舍先生平淡的文字中升華出一個全新的舞臺形象——紙人,實現了文學向舞臺的轉換。全劇在“我”與紙人的博弈之間展開,初登場的“我”在紙人面前的優越感溢于言表,自視有血有肉,懂得場面,手藝傍身,娶妻生子,享受著做人的幸福,好不得意,此時的紙人在“我”的面前不過是手中把玩的活計。隨著大清國的崩塌,西風東漸,裱糊匠的手藝漸漸派不上用場,連自己頭上的辮子都難以保住,又突遭妻拋子私奔,想做一個人的“我”開始不知所措。曾經在自己手中打造出來的光鮮世界,就如他手中的裱糊活計,不過是一個可能瞬間倒塌的世界。紙人與“我”的力量開始逆轉,人世間原本就是一個紙扎的世界,每一個想與命運抗爭的“我”,都無法擺脫時代與社會的裹挾,無情的社會只能讓人不可控地深深墜落。那個在老舍筆下沒有姓名、不信命的個體,在曲劇《我這一輩子》的主創筆下,在與紙人們的周旋之下,最終也難逃沉淪、幻滅、成為灰燼的結局。

“我”與紙人的對抗,生出莫名的悲涼

近年來,歌隊的使用在戲曲作品中并不少見。該劇中,導演以紙人為歌隊,讓扮演和敘事自由切換。但創作者更深層次的用意是,以紙人為對立面,用舞臺表現手段創造出“我”與“我”所處的外部社會的沖突。紙人的世界,就是一切外在于“我”的世界,是一切與“我”形成對抗的虛無、無形的力量。當這種不可名狀的無形將“我”徹底打敗的時候,自然升騰出一種莫名的悲涼感。這種悲涼感是與老舍先生的原著相通的。

導演形象化地將外部社會的魍魎魑魅幻化為舞臺上的紙人,紙人的世界是機械頓挫的、歪歪斜斜的、沒有表情的、身著面具的,他們與表象光鮮亮麗、有血有肉的“我”形成巨大反差。但是每一次“我”的失意和沉淪都離不開一群紙人的嘲笑和喧囂。當舞臺上的“我”的身上也仿佛長出了提線,在紙人們的控制下無法站立、東倒西歪的時候,實際上是導演用演員的肢體表現完成“我”與紙人的沖突。所以,《我這一輩子》中的紙人的內涵是極其豐富的。夸張變形的紙人舞蹈起到了點明主題的作用;紙人世界的交流充滿荒誕性,卻又極具哲理;而紙人和“我”的對話,則昭示出現實本質和生活表象分裂的殘酷性。

值得提及的是,與怪誕荒謬的紙人世界并存的是小鎖這一人物,以及開場首先映入觀眾眼簾的那只嫻靜的小貓。導演讓飾演小鎖的演員與仿佛置身世外的小貓合體,顯然是有隱喻性的。劇中的小鎖,是“我”之外部世界里最無邪的存在,卻瞬間慘死;而那只小貓所呈現出的一份安靜溫柔,更反襯出了人世間的慘烈。

曲劇進入小劇場的新鮮色彩

文學性的再創造,是北京曲劇《我這一輩子》成功的第一步。而更不可忽視的,是小劇場的觀念賦予了這部戲曲作品更大的探索性和實驗性。這不僅讓戲劇的魅力在戲劇場的空間之下發酵放大,也為曲劇插上了翅膀。

以單弦牌子曲為唱腔母體、以北京方言為念白發展起來的北京曲劇,以長于敘事的說唱表演為特征,并且沒有太嚴密的戲曲程式負累,加之曲藝的腔調、京腔京韻的地域風格,都注定它是極具地域特色的戲曲形態。然而,北京曲劇在北京觀眾心中的邊緣位置卻不可回避。《我這一輩子》在2022年藝術創作萎靡之際給人以一抹亮色。它以小劇場的形態進入,賦予了年輕的主創和演員更自由的精神,他們的創造力、對藝術的赤誠,是與年輕的戲曲觀眾相通的。

劇中,對紙人歌舞性身段的運用,對舞臺時空的無縫銜接,以及對傳統曲劇唱腔的時尚化微調,都讓北京曲劇煥發出新鮮的色彩。而主創們并沒有拋棄劇種自身的特質,尤其是在音樂和唱腔的處理上繼承傳統并給予創新。比如:由【撞金鐘】的曲牌開場與結束,首尾呼應貫穿全劇;紙人們的唱腔則采用了民間曲調“骷髏嘆”,而結尾處“我”傾瀉而出的“花樣紅”唱段則成為全劇的點睛之筆,將我的悲劇命運與“笑”扭結在一起,更添蒼涼。劇中,大量朗朗上口、幽默詼諧的民間小曲、小調,恰如其分地分布于角色塑造上,使得這個最容易陷入“話劇加唱”的劇種,在表現現代題材上絲毫沒有話劇的痕跡,相反通過重復和變奏盡顯戲曲音樂性的魅力。

由年輕人創作的這部《我這一輩子》可以說是北京曲劇的一次突破——它忠實原著又加以創造,將老舍對北京人的深情轉化于戲劇舞臺,并讓北京曲劇這一劇種在小劇場的空間內余音繞梁。

關鍵詞: 我這一輩子 北京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