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觀天下!名人薦書與家國情懷

2022-08-08 15:39:22

來源:北京晚報

《人的義務》,“星期標準書”外封套封面和封底,封底印有馮友蘭薦語。


(資料圖)

知名學者、社會名流向讀者薦書,乃是近世學界、文化界的慣例。這一慣例于普通讀者喜聞樂見,也早已司空見慣。上世紀三十年代,商務印書館曾推行的“星期標準書”,就是以“名人薦書”為號召的,以定期推出名人所薦新書、定期給予限時優惠的書籍營銷模式,距今已有八十余年的歷史了。

誠如館方在“星期標準書出版原則”的公告中聲稱的那樣,“本館為增進人生效能,使人生達到最完滿之發展,特印行星期標準書”,這就意味著在“星期標準書”框架內的“名人薦書”之舉,不再只是文化、學術、教育、讀書界里的專業行為,而是一種能夠產生實際商業價值與社會價值,且帶有一定文化風尚引領性的公共行為。

“星期標準書”活動開展了約三年時間,自1935年10月始,至1938年9月畢。三年間,商務印書館印行的“星期標準書”的種類達100種。從選定這些書并向讀者推薦的“選定人”來看,更是名流匯集、星光璀璨——蔡元培、林語堂、梁實秋、馮友蘭、顧頡剛、馬寅初、潘光旦等,當時的中國知識界精英群體,幾乎全盤參與了“星期標準書”的評選工作。在這樣齊整的精英“選定人”群體的推動之下,“星期標準書”在當年的流行程度也可想而知了。

同時,也應當看到,“星期標準書”誕生于1935年10月,時值“九一八”、“一二八”事變爆發之后,“東三省”已淪陷于日軍鐵蹄之下,日本軍國主義勢力侵華態勢愈演愈烈。“星期標準書”終止約于1938年9月,“七七”、“八一三”事變爆發之后,北平、上海等地也都相繼淪陷敵手,商務印書館的經營和生產重心也不得不逐漸轉移至香港。應當說,在這樣國難深重,極其特殊的歷史背景之下,“星期標準書”從誕生至終結,自始至終都秉持著一種別樣的歷史基因。

事實上,早在1932年“一二八”事變中即因日軍轟炸而遭受重創,力圖復興的商務印書館,曾明確提出過“為國難而犧牲,為文化而奮斗”之復興主旨,于1935年上半年即推出過“讀書救國”活動。這一活動,是為紀念“一二八”事變中商務印書館總部被炸三周年而舉辦的,從當年的1月28日至4月底,各地分館一律舉辦當年新書對折或六折的預約售書辦法。(詳參:《出版周刊(新1號)》,商務印書館,1932年12月3日出版)

從這一時間節點上看,“星期標準書”是承續“讀書救國”活動之后,商務印書館推出的又一重大營銷活動。從整個歷史背景來看,商務印書館推出“星期標準書”的時間區間,恰恰正處于中華民族救亡圖存的歷史關鍵節點之上,在舉國上下共赴國難之際,館方及所邀薦書人向國人推薦什么書、怎么推薦,勢必都將潛移默化地打上時代烙印。

譬如,1936年4月出版的“星期標準書”第32種《四騎士》,本是一部西班牙文所寫的小說,后轉譯成法文,再由李青崖譯為中文本。薦書人徐仲年的薦語,開篇即稱“《四騎士》是一部充滿愛國熱情的小說”;接著又細述此書在西班牙寫成時所要表達的愛國熱情是怎樣的,轉譯為法文時,法國譯者又是如何借題發揮,來表達反對德國侵略的愛國熱情的;最后,他總結說,“我們讀了這部書后,覺得現時中國的處境,危殆不下于當時的法國:我們可曾用一致大無畏的精神來挽救這個危局么?”這樣的薦語,自然蘊藉著薦書人的愛國熱情;這樣的薦語,深刻表達著奮起抵抗、共擊外侮的號召與信念。

又如,1935年9月出版的“星期標準書”第41種《十七世紀南洋群島航海記兩種》,乃是由西方探險家所撰寫的航海筆記之匯輯,原本是可以作為東南亞地區海路交通史料來加以研讀的,似乎與近三百年之后的中國時局并無十分密切的關聯。可是,此書的薦書人顧頡剛仍從中讀解出了“微言大義”,他的薦書語仍與當時的中國時局密切關聯:

本書所收十七世紀荷蘭人所記東印度航海記兩種,在西洋久成歷史名著,其所述當時歐人經營南洋群島經過,不僅記載翔實,親切有味;且足覘其征服土人,攘奪政權,經營地方,組織軍隊之種種權術。我國僑胞之赴南洋者,時代之早,人數之眾,遠過歐人;徒以不能團結組織,數百年來淪于異族統制之下,備受摧殘。今此書之移譯,可為吾政府及國人之關心僑胞事實者之借鑒而知所源,亦可為歐亞海道交通史上之重要材料已也。

抑吾人讀是書而重有感焉。自十六世紀以來,歐人犯不測之風濤,冒絕滅之鉅險,拓荒遠之界域,得殖民地之發展。先自南洋,漸及中土。足跡所履,悉以當地土著為蠻族,而自居于人類主人,在當地奴其人民,滅其文物,搜其貨殖,奪其政權,叛者戳之,順者狎之,遂能恃其軍火,以寡制眾,使其地其民永永淪亡,萬劫而不復其自由。洎乎清末,南洋之瓜分殆盡,遂轉舵東向,以老大之支那為攘奪之樂園。數十年來,中國之不亡者幸也。藉通商之美名,博殖民之實利,今之所謂“勢力范圍”,“關稅政策”等等,名稱雖異,其目的與動機,則固與當年經營南洋無二致也。譯是書者,殆有深意存乎?

上述400余字的薦書語,在“星期標準書”的薦書語中是篇幅較長者;顧頡剛在文中所要表達的理念,也尤為深刻,發人反省。通過推薦一部看似“純史料”的譯本,從中辨析與解說西方列強在東南亞地區施行殖民統治,以“文明”的名義行爭奪利益之能事的歷史脈絡,并以此為基礎,點明當時的中國所處“列強環伺”的危險境地。他為之感嘆說,“譯是書者,殆有深意存乎”,實則內中“深意”,已經由其薦書語充分地展示了出來。

再如1937年1月出版的,“星期標準書”第68種《人的義務》,為意大利革命家瑪志尼所著,經英譯本轉譯為中文。此書久負盛名,為愛國勵志之世界名篇,曾為梁啟超等所推重,其名篇《少年中國說》正是受到了瑪志尼所創辦“少年意大利”會的啟迪,有感于國事而寫成的。

在梁啟超等以瑪志尼精神為號召,倡舉革新社會、振興中華三十余年之后,全本《人的義務》之譯出,無疑仍是備受當時出版界乃至文化教育界所關注的。馮友蘭為此書撰寫“薦語”,原文如下:

一個民族的自由平等,或一個人的自由平等,都是自己奮斗得來的,不是別人賜予的。在現代世界里,每一個民族,在得到他的自由平等以前,都經過一番激烈的奮斗。在每一個民族爭取自由平等之奮斗中,都有幾篇可以表現全民族的呼聲的文章。這些文章是歷史中的要件,同時也是天地間的至文,雖百世之下,讀之也覺可泣可歌,令人興起。瑪志尼的《人的義務》,便是這一類的文章。中國現正爭取民族自由平等的時候,讀這篇文章,可以長人志氣。唐擘黃先生從英文譯本重譯,譯筆亦流暢易讀。

馮友蘭的薦語,平實曉暢,將當時中國時局及中華民族抗戰救亡的情勢,納入到瑪志尼著作的介紹與解析之中,可謂一針見血地向讀者表達了閱讀此書應抱以怎樣的愛國之心,其號召民族團結、一致抗擊外侮的用意清楚明了。

翻看“星期標準書”的眾多薦語,無論所薦圖書為文學、文化、文史類,還是哲學、心理學、社會學類,薦語中總不乏將圖書內容與中國時局相聯系的語句,或有深刻追問,或有痛心反省,皆與當時的國情國運相關聯,皆將家國情懷寄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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