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南·阿爾托》 一座難以進入、無法走出的迷宮

2022-03-25 07:41:57

來源:新京報

安托南·阿爾托是20世紀法國詩人、作家、演員、戲劇家、思想家,也是20世紀西方著名的精神病人、被隔絕的癮君子、被驅逐的邊緣人、權威的激烈反抗者、現當代戲劇的精神領袖。

時至今日,他仍是一種另類的聲音,他的人生與文字皆是謎一般的存在:他的奇談闊論與古怪行徑似乎向世人昭告他是受難的先知;他將自己的精神歷險化為一座由字詞、咒符、圖畫筑成的恢弘、黑暗、雜亂、令人炫目、充滿誘惑卻又極其費解的文字迷宮。對于很多讀者而言,他長達幾十卷的文稿是一座難以進入、無法走出的迷宮,每一個岔路口都充斥著晦澀、破碎、深奧、怪誕的符號。今年剛出版的、漢語界首部關于阿爾托的傳記《安托南·阿爾托》,不僅是對阿爾托人生與思想的雙重追溯、重構與導讀,也是帶領讀者走進這座迷宮的鑰匙與路線圖。

以生命歷程為主題的畫卷

全書開篇描繪了世紀之交的法國,籠罩在社會轉型、文化動蕩、戰爭陰影之下,由此引出安托南·阿爾托的誕生與成長。身為歷史學家的作者,在書寫阿爾托的生命軌跡時注重對其生命各階段所在的歷史、社會、人文環境進行考據,再以阿爾托友人、家人、文稿、通信為依托,力求多維度地展示時代洪流、阿爾托個體遭遇與其思想脈絡之間的關系。鋪陳在讀者眼前的,不僅僅是一幅關于阿爾托個人的工筆畫,還是一幅有歷史縱深、以阿爾托生命歷程為主題的人生畫卷。

如果說過去人們對阿爾托童年和青少年的了解多集中在“馬賽”、“資產階級”、“地中海”、“希臘人”等幾個關鍵詞上,那么這一次,謝弗向我們娓娓道來的則是阿爾托對神秘精神體驗的追求、思想中東方主義的源頭、家族中的同族婚姻關系與他作品中亂倫之間的關聯、父親所代表的資產階級價值觀對他的壓制及其心中的反抗……與其他阿爾托的研究相比,謝弗更加注重挖掘阿爾托的思想根源與演變路徑。

1920年,24歲的阿爾托因為治病來到了巴黎。自此,他的藝術創造力、他的激進觀念找到了出口,他自己也進入了蛻變期。在阿爾托那里,戲劇不再是一種帶來休閑、娛樂、審美的資產階級藝術門類,它與文化、文明具有同等地位;戲劇以其獨有的、能夠借由物質進入精神的屬性成為最理想的革命手段,甚至是對人類、對社會、對文明、對宇宙進行重塑的唯一手段。他試圖通過這種最先鋒、最革命的藝術形式來探索內在自我的通路、挑戰西方文化霸權、掀起一場波瀾壯闊的革命。

作者引證了大量的史實,一一梳理戲劇家們對阿爾托的影響,說明他是如何從不同藝術實踐中提煉、感悟出戲劇與社會之關系、戲劇中的形而上體驗等對后世影響深遠、最廣為人知的“殘酷戲劇”理論。盡管國內外已有不少關于這一理論的著述,但傳記中的史料為大眾更好地理解“殘酷戲劇”提供了直觀的注解。

沖撞的思想,與“無器官的身體”

對漢語讀者而言,這本傳記更有意義的部分還在于作者詳細考證了阿爾托踏上異國旅行與被困精神病院的經歷與思想的蛻變。較之于阿爾托在巴黎文化圈活躍的前半生,他獨自旅行、離群索居地幽閉于多個精神病院的后半生則充滿謎團,鮮有漢語文獻對此進行描述。

阿爾托在巴黎的戲劇實踐失敗后遠赴墨西哥、愛爾蘭。這些充滿傳奇色彩的朝圣之旅促使原本就植入他思想中的原始主義、異域主義、神秘體驗如野草般瘋長,他更加堅定地與西方資產階級文化抗衡,努力號召西方文化自我凈化以返璞歸真。而他對毒品的依賴、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又將他推入戒毒與接受精神治療的無限循環中。

此時的阿爾托腦海中激蕩著多種思想、觀念與意識,它們相互對峙、沖撞或結合、裂變。作者從阿爾托這一時期晦澀的文字中敏銳地提煉出“身體”,特別是“無器官的身體”這一關鍵詞。阿爾托深刻感受到內在思想與外在表達之間的差距與矛盾,靈魂與肉體的共生與沖突;他強烈意識到無意識的存在與混亂,并左右意識的走向和呈現。此時,人的身體作為靈與肉的有機結合成為實現救贖的通道、手段甚至是目的,于是自我的重塑、身體的重構等同于推翻所有的既定規則與秩序,真正定義自身的存在,并開辟出新的世界。

盡管阿爾托自青年時代起就對語言的信度提出質疑,屢次提出要超越字詞、組建另一套既能夠自由表達又能表達自由、還能直達神經與思想深處的動態語言符號系統以拓寬、拓深表達的向度。但慣常的字詞、符號憑借其穩定與通用的性質——盡管僵化——仍成為記錄他內在激情與創造力的工具,也為他華麗、縹緲的思想提供渠道,為后來者解讀他的思想提供依據。

用視覺表達,反抗文字意義的固化

謝弗還特意為傳記選配了許多珍貴的照片與阿爾托的手繪作品。

阿爾托晚年困在羅德茲精神病院時繪制了不少圖像,其中包括多幅具有超現實主義風格的速寫、以他本人為模特的速寫以及各種符咒。這些雜糅、斷裂、抽象的畫作并非無足輕重,而是阿爾托在表達符號方面所做的一種探索,是他對文字符號的一種超越,也是他脫離現實后內心奇崛想象的隱喻。

這與他早年對文字符號意義固化的反叛是一致的,與他對拘泥于對白的戲劇語言的反對也是一致的,物質的、視覺的、直觀的表達才能直達本能、直覺、思想、感覺、意識與潛意識世界。對圖畫這種視覺表達的審視因此成為解讀阿爾托思想重要的一環。如,他曾經在1946年為他自己的“殘酷戲劇”畫下了速寫,試圖從視覺的維度闡明他的戲劇不是流血不是殘暴,而是涉及飄浮在宇宙中、不自由的人類的存在與命運。

基于此,這本傳記具有獨特的學術價值:它不僅僅用文字向漢語讀者普及誰是安托南·阿爾托,解讀他的著名思想與言論,他的反思對整個社會文化的價值;還用照片、速寫、自畫像等圖像具象地告訴讀者什么造就了阿爾托,呈現出他的心路歷程、他的痛苦、他的煎熬、他的不安、他的反抗、他的吶喊以及他的訴求。

阿爾托用生命進行了一場在極限體驗中的書寫,企圖寫出他想要尋找到的一種跨越古今、階級、東西方、族群之間鴻溝的理念;他也窮盡所有方法試圖將自身的另類體驗用字符書寫出來,將他體驗到的源自社會、意識形態與文化造成的沖突和壓迫表達出來。

他終其一生探索、表達意識的無限體驗,親手制造并反復呈現自己的受難。他所有的著述皆源自個體的極端體驗,而這些破碎的文稿——盡管充滿矛盾與謎團——都在講述救贖,對個體肉體與精神、對西方文化、對全人類的救贖。他是當代的西西弗斯,明知難以撼動西方文化,但卻絕不屈服,仍以尖銳的聲音、深刻的姿態發出他的警世預言。正如蘇珊·桑塔格所說:“他留下的不是完成了的藝術作品,而是一次獨特的出場、一種詩學、一種思想美學、文化神學和受難現象學。”

自上世紀80年代起,阿爾托的戲劇論文開始經由英譯本零零散散地傳入中國。時至今日,我們對他的認識更多地集中在“戲劇家”這一身份上。美國學者大衛·A·謝弗的這本傳記在中國的出版是否會如上世紀50年代美國生活劇團在法國巡演一般,讓阿爾托真正聲名鵲起,成為一個當代神話與悲劇英雄?毋庸置疑的是,從作者簡潔、清晰、理性的行文中,從貫穿于全書的歷史、社會維度中,中文讀者可以拼出更清楚、更具象、幅面更寬、景深更遼闊,關于阿爾托及其思想的畫卷,讓我們可以端詳他在20世紀的獨特出場。而這,是審視、自省與超越的起點。

□郭斯嘉(復旦大學法語語言文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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