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世界”里尋夢

2022-11-15 07:50:14

來源:北京日報

《入魂槍》是石一楓的長篇小說,我的這篇讀后感有很多的劇透。只有這樣,我才能把我的感受傳達出來,也才能呈現小說中的人物處境和他們的行為邏輯。

小說的開頭,“我”接受前女友姜咪的委托,替她照顧她的兒子小本,閑極無聊,“我”帶著小本去網吧打游戲,遇見了一個少年,網名叫“瓦西里”的游戲高手。


(資料圖)

在“我”塵封的記憶里,有過一個類似的瓦西里,兩個瓦西里之間是否有某種聯系呢?

“我”回想起20多年前的往事。那時候,“我”沉迷網絡游戲,網名“湖邊的驢”,與同校的“湖邊的魚”“湖邊的熊”組成了小團隊。魚的腦子有根精明的弦,他覺得電子游戲蘊藏著巨大的商機;熊是一個智商奇高但處理不了生活日常的天才少年;“我”是“小鎮做題家”,考入大學后,覺得人生沒有意義,靠玩游戲打發時間。

當時,京圈有一個關于“瓦西里”的游戲高手的神秘傳說。瓦西里有項絕技,他總是能在關鍵的瞬間抓住戰機,一發入魂,干掉對手。這個瓦西里到底是誰呢?

某個深夜,地下網吧,一名送貨的苦力被欺凌,“我”順手幫了他一把,當“我”和魚、熊的游戲戰隊陷入困境之時,這個苦力竟然使用了“一發入魂”,幫助我翻盤獲勝。“我”與瓦西里的友情就此開始。“我”很快就發現了瓦西里異于常人之處,做事刻板,寡言笨拙,被欺負后從不反抗,沒有自保能力,原來,瓦西里是個自閉兒,無法處理現實生活里的日常事務,他每天只遵循著一些頭腦里既定的自我規則去重復著過日子。

是姥姥撫養瓦西里長大的,也是姥姥努力教瓦西里學會了唯一的謀生之道——苦力。瓦西里的父母離開北京去俄羅斯做生意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在十幾年里,瓦西里只收到過父親的一封信,信中描述了蘇聯衛國戰爭中的神槍手瓦西里·扎伊采夫的事跡,父親鼓勵兒子學習“瓦西里”,克服艱難險阻,不向命運屈服,“有朝一日,你也能打出自己的那一槍。”

父親的這句話成為兒子的信念,但是父母從來沒有回來過,瓦西里與姥姥相依為命。彪悍潑辣的市井老太努力保護著她的孫兒,甚至以威脅自焚的方式阻止拆遷,因為她擔心她的孫兒找不到回家的路。《入魂槍》有兩條親情線,一條是瓦西里與姥姥,一條是“我”與母親。“我”的父母感情不睦,母親隱忍退讓,直至兒子考上大學,這才離婚。兒子考上名校,母親重啟人生,但是,“我”很快發覺,“小鎮做題家”的高光時刻只在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瞬。茫然無際的前途憂思,讓“我”陷入游戲而不可自拔。“我”如何面對母親,又如何面對女友姜咪?在白天與黑夜之間,“我”顛倒著生活的方式,分不清主次。

那是世紀之交,游戲產業剛剛萌芽,尚未形成巨大規模。魚有了一個想法,讓我拉瓦西里入隊,準備拿下京圈游戲界頭把交椅,打造一個游戲明星,吸引投資開拓游戲產業。但是,決賽終止于瓦西里的失常發揮,最后幾槍,差之毫厘,瓦西里輸給了康德姆。瓦西里瀕臨精神崩潰,“一發入魂”原來是他唯一擅長的、他的精神世界的支點啊!恰在此時,網吧被縱火,16人死亡,“我”以為是瓦西里干的,在舉報瓦西里之后離開了北京。

20年,隔開了“我”與瓦西里。“我”與瓦西里重逢,此時,瓦西里蝸居在燕郊的熟食小作坊里,成了那里的幫工,油滑地與周圍的人相處,熟稔地把“我”當作老友。瓦西里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改變?當瓦西里被羈押審訊之時,姥姥四處奔波求助以至于摔傷,真正的縱火犯被抓住之后,從前總是被姥姥照顧的孫兒現在需要反過來照顧姥姥了,盡管他是一個幾乎什么也不懂的自閉癥患者。20年后的瓦西里,是個叫張京偉的普通人,他已經失去了在游戲世界稱王的本事,甚至沒有立足的可能。不過,在他身邊,有一個同樣是自閉癥的少年,新的“瓦西里”誕生了。

石一楓會講故事,敘事流暢,《入魂槍》整體節奏把握和情節推進都很好看,人物塑造也不錯。《入魂槍》是中國近20年電競業的一部私人記錄歷史,我們可以從中看到整個產業的沉浮興衰和人們的命運。除此之外,《入魂槍》吸引我的,是石一楓對“兩個世界”的思考。這個思考隱藏在人物經歷和故事情節的過程里,是一條重要的暗線。

瓦西里說,當他進入游戲世界之時,他頭腦里的那些怪聲音就停止了,在他打出“一發入魂”之時,他感覺到時間是凝滯的,四周寂靜無聲。瓦西里的落敗,不是敗于人,而是敗于技術,敗于作弊器。《入魂槍》小說的結尾,是一場近似當年決賽的復刻。石一楓用了故事性的戲劇寫法,讓純粹的競賽精神抵抗商業資本的運作邏輯,讓“瓦西里”重新成為傳奇。在這里,“真實的世界”與“游戲的世界”,實現了置換,不瘋魔不成活,現實荒誕如斯,而在游戲里,反而保存了人性的純真。

“瓦西里”促使“我”思考,那些“怪人”身上往往會滋生出令凡俗之輩望塵莫及的特異能力,比如貝多芬、約翰·納什、圖靈,這些天才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怪人,可是,“如果一個人所擅長的事情恰恰毫無用處,那么他存身于世的形象,是否注定只能是個全無價值的怪胎?”這個問題很大程度上深化了整部作品的主旨,因為它指向了人類個體的生存狀況和精神需求。從“瓦西里”的自閉癥患者身份來說,游戲給予了他們重新塑造自我的契機;從“我”、魚和熊來說,因為游戲而結識的友情,貫穿了生死悲歡的20年歲月,這也是不能否定的。如何界定“有用”與“無用”,說到底,就是我們對“兩個世界”及其轉化的思考。你的心中是否也有過英雄夢?現代人失去了古典時代的精神境界,人們為了“有用”而庸庸碌碌,奔奔忙忙,只有游戲暫時放松,擁有片刻的夢幻。

《入魂槍》的結局,我不算滿意。這是一個完美的happy end。面對傳奇色彩的故事,讀者被刺激得腎上腺素飆升,大呼過癮,就像游戲通了關。只是,我更傾向于其它可能:“我”依然為了三餐溫飽而掙扎,“瓦西里”依然是無著無落的社會邊緣人,故事里的這些人依然是這紅塵俗世埋頭刨食的謀生者。一發入魂,撕開蒼穹,然而,它終歸只是一時歡愉,能夠支持它的后續力量在哪里呢?我們的雙足仍然落在地面之上。

關鍵詞: 一發入魂 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