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21 05:45:32
來源:北京青年報
◎蔚新敏
【資料圖】
那股勇往直前的勁兒,寬松的衣服罩不住,她真的是孤勇者
荔芳就是個孤勇者。跟荔芳的見面本來是一場“約架”,最后竟然成了約會。
那個夏天的早晨淅淅瀝瀝下著雨。有客戶要一批線纜,我想到了荔芳的廠子。電話打通了,告知荔芳規格,她似乎還沒睡醒,讓我別掛電話,她給我查查價。我這邊還有別的事,我就說:“你先查,查好了匯報給我。”那邊停頓一下,說:“我們不是上下級關系,我們是商業合作,什么叫我給你‘匯報’?”我意識到氣氛不對:“那查好了,你姑妄說之,我姑妄聽之。”那邊又停頓了一下說:“這詞的意思是,我說的未必有根據,你聽得未必相信。這態度我還查什么查?”
好好一場生意,生生搞成了“咬文嚼字”。吃槍藥了嗎這是?很顯然,電話說不下去了,改面談吧!那頭干脆利落,一個字:好!
見面的茶社附近修路,網約車把我送到門口,我沒沾染一點泥。荔芳車停得遠,步行了一段,她印花的棉麻裙子皺皺巴巴,跟草地里打過兩個滾似的,檸檬黃的穆勒鞋沾了泥點子,我邊給她拽平衣服邊嘲笑她說:“愛你破爛的衣裳,卻敢赴約會一場。”荔芳也來了一句:“愛你破爛的衣裳,卻敢堵命運的槍。”劍拔弩張的氣氛造得夠夠的。我心里回懟:“你衣裳才破呢,你才堵槍呢!”嘴上接了一句:“愛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樣。”果然不愧是幼兒園園歌,《孤勇者》的歌詞太給力了,男女老少通吃。
我原諒她早晨起床氣,體諒她占嘴上便宜的樂趣,荔芳馬上停止咀嚼茶點,說:“不,說話我是認真的,生意人要說生意話。”那鄭重樣兒,真正經。荔芳其實原本是做衣服的,私人訂制,說話也是有板有眼。這個線纜廠是她父親創辦的,她獨苗,大學畢業那年父親在高速上出意外車毀人亡,荔芳本來喜歡服裝,準備開私人訂制工作室,臨危受命,接管了廠子,嫁給了廠子里的大業務。幾年后,大業務挪用公款,整得公司虧了好多錢。荔芳沒顧及夫妻情面把大業務弄進大墻。大業務出來后,離婚,荔芳獨自帶兒子,撐著廠子,還得時不時受到大業務的騷擾。我給她打電話的早晨,大業務喝多了,叫開鎖公司的來換她的鎖,吵得鄰居要報警,她沒讓,勸了半天,才把大業務勸走,彼時荔芳心里堵,變相傾訴,就多說了兩句。“抱歉呀。抓起你就當聽眾。”
去了趟衛生間出來,荔芳已經變了模樣。換了可體的黑絲連衣裙。工作室早開起來了,衣服自己做的。這么多年,只有投入服裝上,雜念都一掃而光。說著,她開始挑剔我的衣服,袖口耷拉,不合體,衣服應該不管坐著還是站著,從各個側面看上去,哪兒都沒有褶皺,這才是合體。喝茶的工夫,荔芳把我點評得體無完膚我還連連點頭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架”約得太戲劇了。
說點線纜不行嗎?我提醒了荔芳好幾次。
荔芳還是有想法的。最近銅材降價,賣一噸就是賠一噸,賣不賣都行。其實我看出來了,她壓根沒貨。她承認了。銅這玩意兒價位變化太快,今年她果斷停止普通貨的生產,只接受線纜訂制,特殊用途,特殊設計,制作難度大,跟普通線纜的區別就是一個字:貴。有工人有技術,她覺得這路子可行。誰說隔行如隔山,跟她的私人訂制服裝理念是一樣的,追求特色,卓爾不群。
服裝私人訂制工作室那邊一直不錯,掙的錢一直在補貼線纜廠。我插一嘴:“何苦?廠子關了算了。”“跟父親一起創業的師傅們,還沒退休,半路推出去,不合適。我時不時出去跑業務,也進修服裝,兩邊的師傅都能頂起來,我特感激。至少,二十多年來,風風雨雨,跌跌撞撞,廠子還在,工人還在,我沒學壞,我沒敗家,我很欣慰。”我太喜歡荔芳了。
分手時,荔芳為了開車方便,又換上了她的棉麻裙,人家早在衛生間把衣服打理得平平整整的。出了茶社,雨依然下,路依然泥水點點,誰的生活不是一地雞毛,擇擇就能理順,誰的衣裳沒沾染過污泥,洗洗就清爽。走過歲月才發現世界多不完美,目送荔芳飄逸的背影,那股勇往直前的勁兒寬松的衣服罩不住,她真的是孤勇者,偶爾的污泥滿身,但也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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