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22 05:28:57
來源:北京青年報
1999年6月6日,小劇場戲劇《戀愛的犀牛》(編劇:廖一梅;導演:孟京輝)
1996年2月,小劇場戲劇《棋人》 。編劇:過士行;導演:林兆華;主演:賈宏聲。北京人藝小劇場是北京第一個真正意義的小劇場,《棋人》也是李晏在北京人藝小劇場拍的第一部劇
李晏
1964年生于山東煙臺。自幼熱愛戲劇,1983年起連考五年戲劇學院未果。1989年到1991年,在中國人民大學學習攝影專業(yè)。上世紀90年代初,因為吳文光的紀錄片《流浪北京》開始關注實驗戲劇導演牟森,從此成為話劇圈最重要的攝影師。他不僅為實驗戲劇拍攝,還拍攝中央戲劇學院的學生大戲。三十多年間,發(fā)表圖片一萬余幅、文章近百萬字。著有《當戲已成往事》。
誰是李晏?
沒有人比黃磊這段話
說得更準確——
關于李晏,其實可說的很多。他算是個傳奇人物,幾乎在戲劇圈無人不知。他熱愛戲劇的程度遠遠超過了絕大多數(shù)的戲劇人和愛好者,他是狂熱,甚至比狂熱還要極端,他是瘋了,請接受這種描述,因為他真的是。他幾乎用相機記錄了近三十年整個中國戲劇發(fā)展狀況,他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所有有戲劇活動及事件發(fā)生的地址,無論是中戲三年級的習作,還是一臺彼得·布魯克的大戲,他都在。甚至他還以一個演員的身份參演了經(jīng)典名劇《暗戀桃花源》,并且一演就是十年四百余場,雖然他的臺詞只有六句。總之,李晏是個傳奇,他是中國當代戲劇發(fā)展歷程中的“活化石”,他的鏡頭所記錄的一切,未來可以稱之為“歷史”。
我不一定拍得最好
我只是堅持得夠久
北青報:先問個特常識的問題,戲劇攝影和別的攝影它不同在哪兒?為什么這么多人都拍劇照,最后是您被稱為“中國戲劇攝影第一人”?是您拍的時間夠長、持續(xù)跟隨的原因吧?
李晏:其實沒有什么本質不同,都是抓瞬間。只是跟其他攝影相比,它的不可預知性更強一些。除非你是之前看過好幾遍,否則你根本不知道劇中人的表情、情緒、燈光是怎么個變化。你要是來不及反應,就會錯過一些。像現(xiàn)在用數(shù)碼相機還好一些,一個你可以看回放,再一個你感光度可以調到很高。以前膠片的時候就沒這個便利條件,之前民用膠卷一般都是到400度,400度拍各種東西已經(jīng)足夠了,但對于舞臺攝影來講肯定不夠。以前我采取過的辦法是,我把它當800度用,甚至更高,1250什么的,然后在沖卷的時候增加時間。這樣能解決感光度的問題,但是也會有一些副作用,比如它的顆粒會增大,反差會加大,這樣的話就不太有利于表現(xiàn)一些細節(jié)。
北青報:讀您的《當戲已成往事》,寫到導演田沁鑫第一次看您拍的劇照說“啊,拍這么好”,劇照拍得好和不好,關鍵在哪兒?
李晏:我覺得最樸素的一個標準就是別人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你自認技術再過硬、拍得再美,可能也只是沒有靈魂的一張照片。
北青報:那由一個很熱愛戲劇的人來拍,和一個沒那么熱愛的人來拍,區(qū)別會在哪兒?
李晏:我覺得我不一定是拍得最好的,我現(xiàn)在之所以經(jīng)常會有機會展示作品,是因為我堅持的時間夠久,把這做成一個事件了。我認識的很多攝影師,像王曉溪、盧北峰他們也都拍過很多劇照。但他們拍這個是工作關系,可能這段時間負責舞臺劇的報道,他就拍得比較多一些;等他不負責這一塊內容了,可能他即使想拍也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我呢,因為一直處于一個業(yè)余的狀態(tài),工作跟這個沒關系,也不屬于任何劇團。然后本職工作時間又比較有保證,所以我能有大量的業(yè)余時間來拍。我其實一直是個業(yè)余愛好者。
北青報:您在新華社是做什么?
李晏:我在圖書館,是一個圖書管理員。我1982年高中畢業(yè)就去了新華社,其實那個時候同學們都挺羨慕我,說你這也沒考上大學,但這工作真不錯。我也是覺得就這么下去吧,因為我們那兒有個新聞學院,將來通過新聞學院獲得一個文憑,以后也有發(fā)展的機會。但我那時候就著了魔似的,非要考戲劇學院。
連考五年戲劇學院
人生是自己的選擇
北青報:聽說了,您1983年起就考戲劇學院,連考了五年,怎么就那么難呢?
李晏:我那時候傻,特別軸,我不懂得人家招的是學生,你只要是能把藝考這關過了就行,關鍵你的高考文化分得夠。我老覺得我的專業(yè)成績不行,然后就拼命看專業(yè)書。看的那書,后來有機會跟中戲的老師聊天,他們說研究生都未必能看到這些書,你看它干嗎,我們又不是招老師。我就特傻,拼命準備專業(yè)課,文化課反而給忽略了。最后兩年我知道這個了,倒是也參加了一個高考補習班,但一個是撂了那么多年了,再一個,后來覺得再考也沒意思了,也不是特別上心。而且去上高考補習班的人家都是小孩兒,我都比人大好多歲,也不太好意思。
北青報:您那會兒想考的是導演系?
李晏:主要是考文學系。文學系、導演系,就這兩個。因為我不會畫畫,沒法考舞美系,然后身高不夠,不能考表演系。后來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因為文學系、導演系那時候不是每年都招生,有時候為了更多一些成功率,只要是能考的我都報。所以我還考過電影學院的攝影系和表演系,也都沒考上。其實主要是文化分不夠,我每年都有一個學校會通過專業(yè)考試,不光是中戲,上戲我考過兩次,中國戲曲學院考過一次,然后廣播學院、電影學院各考過一次。
北青報:這么執(zhí)著,那舞臺是什么東西這么吸引您呢?
李晏:我一開始是喜歡文學,上高中的時候立志想當作家。后來有機會看了、知道了戲劇以后,感覺戲劇比文學詩歌更有表現(xiàn)力。我對電影也感興趣,但是覺得戲劇它那種特質,就是現(xiàn)場性、一次性這些不可預知的東西,都比電影更有魅力。
我在第一年參加完中戲考試之后看了一部劇,其實是這部劇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就是徐曉鐘老師導的《培爾·金特》。之前對易卜生的了解,都是因為他的《玩偶之家》,對這部劇完全不熟悉,甚至不知道。那個劇是易卜生晚年寫的,他把他的一生借培爾那個人物進行了一個回顧,所以非常深刻,也非常博大。就是因為看這部劇,我一下子真正愛上了戲劇。以前想干這一行可能還有點出于一些虛榮心什么的,但看這個劇我第一次真正被深深打動。我是在現(xiàn)場看了兩遍,電視上又看了一遍,就特別著迷。然后就決定第二年繼續(xù)考,一年又一年,接著一直考到1987年。
我覺得這個跟人的性格有關。我的性格特點,比如不喜歡變化,堅持一件事要有始有終,它們造就了我。后邊也是很多事情都證明了,比如我會談一場曠日持久的戀愛,然后我開過一個小破酒吧,從第一個月就開始賠錢,一直賠到最后一個月。我居然堅持5年把它給開完了,就因為我當時簽了5年的協(xié)議,一分錢沒掙,還賠了好幾萬。
北青報:那部《培爾·金特》我沒看過,它那么吸引您的地方在哪兒?
李晏:很多,培爾一生起伏跌宕的那種生活,索爾維格的臺詞——“我的一生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還有小鬼那句話——“咱們人生的下個十字路口再見”。這些我都記得特別清楚,可能也正是最后落到這些上的時候,把我打動了。當時據(jù)說有一個老師,帶著自己的學生去連看了一個星期,每次演出完都要打出個橫幅,上面寫著“人生的下個十字路口再見”。
1993年前后一個月時間里
認識了牟森和孟京輝
北青報:那后來您與戲劇又是在哪一個十字路口相遇的呢?
李晏:1989年我去學攝影,1992年畢業(yè)。然后1993年,特別巧的機會,在那一年前后一個月時間里認識了牟森和孟京輝。
最早是有一個搞平面設計的朋友旺忘望,我在他們家看吳文光拍的紀錄片《流浪北京》,在里面看到了牟森。然后我就想,“怎么還有像牟森這樣的人呢,這么搞戲劇?”以前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都以為戲劇就像電影一樣,得有龍標啊,得制片廠拍,個人怎么還能搞戲劇呢?
我就特別好奇,跟老旺說我想認識這個人。正好那時候牟森在排《彼岸》,我第二天就騎著自行車跑去了。當時他們正好在裝劇場,說劇場其實就是電影學院表演系的一間大教室,比普通的教室要大一些、高一些。這么著就認識了,晚上一塊喝酒,說起來他們需要報紙,牟森說“不行就明天找個廢品收購站去買一點”。我就問:“你們要多少報紙?”他說“越多越好”,我說“我給你解決”。當時我工作的閱覽室有好多報紙,正好還有一批沒來得及處理。那時候有“面的”,第二天我就弄了一“面的”報紙給他送去了。然后他們就貼得一屋子上面下邊全都是報紙。
我是第一次看這種劇。之前我看過一部牟森的劇,那時候還不認識他,就那個《大神布朗》,尤金·奧尼爾寫的。雖然沒怎么太看懂,但那好歹還是個傳統(tǒng)樣式,也是那種正正規(guī)規(guī)的鏡框式的舞臺。《彼岸》這個吧,沒有人物、沒有情節(jié),而且不是在一個劇場里頭,就亂七八糟的,我都看懵了。然后我拍的劇照也是奇奇怪怪的,都不是我以前拍的那種風格。這些照片牟森還挺喜歡,他就讓我多印一些,只要有記者采訪,他就用我的照片,然后我這個照片就用在報紙上了。
我以前發(fā)表的照片都是社會新聞什么的,這個劇照也能發(fā)表啊?想想我之前考了那么多年戲劇學院,最后跟戲劇一點關系沒有,就落一普通觀眾。現(xiàn)在通過攝影跟戲劇有了這么一個緊密的聯(lián)系,哎,覺得這事可以干。
這是7月份的事。然后8月8日是黃燎原的生日,他那個文化公司當時在北太平莊那兒有一個辦公地點,就招了好多朋友在那兒聚會。在那兒我第一次碰見了孟京輝和廖一梅。沒過兩天,我們去美院看一個什么展覽。孟京輝也去了,為給黃燎原送照片,他當時正排《陽臺》,黃燎原幫他宣傳。結果黃燎原一看他那些照片:“你這都什么爛照片,都不清楚,也沒人物什么的。”孟京輝說他真沒有,不會拍照。正好我在旁邊,黃燎原說:“你下午有事嗎?沒事你去幫他拍點照片吧。”我就去了,這么著然后拍了一些照片。我去孟京輝那兒是第一次進排練場,我才知道一個劇是怎么排成的。這比我當年考學還好玩,因為孟京輝本身他排戲就是很隨便、很自由的一種狀態(tài)。
等于這倆人又把我給吸引回來了。原來想以后就好好搞攝影了,我跟戲劇反正也沒什么關系了,頂多當個觀眾。但這一下子,還回來得特別徹底,直接進入了制作團隊。然后就一來二去,正好那兩年是他們倆的創(chuàng)作高峰,平均一年至少要有一部甚至兩部戲,像1994年牟森是《零檔案》和《與艾滋有關》,孟京輝是《我愛×××》。他們就帶著我進入到這個圈子里頭,在這個圈子里頭就會認識更多的人,像田戈兵什么的,都是那個時候認識的。
特別幸運
趕上了中國戲劇發(fā)展的好光景
北青報:上世紀90年代初是英才輩出的年代,您一下就遇到了兩個中國實驗戲劇的重要人物。
李晏:牟森更早一些,他是80年代末的時候,自己要求畢業(yè)后到西藏話劇團。他說當時就是想離所謂的“主流”——主流社會、主流文化越遠越好。結果到那兒發(fā)現(xiàn)根本不行,什么也干不了。話劇團的人恨不能一個月只出現(xiàn)一次,就為了領工資,也不練功,更不排戲。他覺得在那兒一點意義也沒有。折騰幾次之后,徹底跑回來,認識了蔣樾,然后認識了溫普林,開始自己搞戲劇,《犀牛》《士兵的故事》什么的,結果沒人沒錢沒槍的,最后就是到處籠絡人。然后聽說有一小伙子特別熱愛戲劇,就去找孟京輝,讓孟京輝給他當演員,孟京輝特高興。就這樣,等于是在一塊兒做事的過程中慢慢成長起來。
后來孟京輝去考戲劇學院的研究生,一下兒考上了。他1988年剛上學的時候,正好那一批都是不安分的小孩,郭濤、胡軍、史航、柳青什么的,各個系的都有。而且從他們的上一屆開始就有軍訓了,他們入校的第一件事就給拉到郊區(qū)去軍訓。因為他們中戲學生少,也就不分什么,所有的男生一撥兒女生一撥兒,所以他們飛快地就打成一片了。等回到學校的時候,這些人已經(jīng)都成了好哥們兒了。這校園又小,所以就是一有什么事誰嚷嚷一嗓子,其他人呼啦呼啦都來了。所以那個時候他們就搞了好多事兒,還搞過小戲劇節(jié),每個人都有作品,孟京輝自己的是《等待戈多》。
我就特別遺憾,早知道我就跟這幫人一塊兒玩了,我何必去考什么戲劇學院,浪費那么多年青春。當然了,也不能說浪費,雖說后來我的攝影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學習,技術和設備都提高了,但是最重要的仍然還是在觀念。我覺得可能就是因為我當年讀過那么多書,看過很多戲,我對戲劇多少有點了解,然后也正是因為這個,當我拍劇照的時候,一下子可能會比別人顯得好一點。單純從技術上來講,我并不是最好的,只是因為我懂一點,所以我可能能預料到戲劇高潮的出現(xiàn),那些一瞬間的迸發(fā),我能抓取到,我有預感。
我以前講座的時候一直會說兩句話,一個,“并不是因為我拍得多好,而是因為我堅持的時間夠久”;還有一個我覺得我是特別幸運,我趕上一個好時候。正好我開始關注戲劇的時候,中國戲劇迎來了它的發(fā)展。我在劇場里頭看的第一部正式的劇,大概是1977年吧,叫《楓樹灣》。之后是1979年,因為我有節(jié)目單,那是我收藏的第一張節(jié)目單,是北京人藝的《王昭君》。在那之前我還看過《救救她》,徐松子演的那個,大概也是1978年前后。然后一直到1983年我考戲劇學院的時候,其實之前我已經(jīng)看過不少戲。
下一本書
將寫新一代年輕戲劇人
北青報:那您那些照片,都是在什么時候拍的呢?現(xiàn)在不是正式演出都不讓拍嗎,一般都是在排練的時候?
李晏:以前早期的時候還沒這個要求。那時候拿相機的人也少,尤其北京人又特別熱情,甚至有的說:“你要不要跟我換個座位?我這座位好。”哪像現(xiàn)在,你這一有動靜,旁邊馬上瞪你。現(xiàn)在大家自我保護意識也強了,“我這也是花錢來看戲的,憑什么要受你影響?”現(xiàn)在基本上,能在彩排的時候拍我就在彩排的時候拍,再一個,現(xiàn)在的設備可以做到完全無聲,這樣就會對觀眾的影響也非常小。
北青報:那像最早那會兒,您也不像人家有個報社記者身份什么的,那怎么進劇場去拍呢?
李晏:我就買票看戲啊。
北青報:哦,在看的過程中拍。
李晏:所以我早期的照片特別少,有一些,質量也不太好。我書里頭用到了一些,但是做展覽的話,那個太次的你根本就拿不出來呀。你像姜文他們畢業(yè)大戲1984年的,我還用那種小傻瓜相機,在舞臺底下怎么拍呀。有好幾次座位特別次,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鳥人》,我買票的時候只有二樓最后一排,你想想那即便是拿長焦鏡頭調它,一個是它那個角度就不對,它是個俯的鏡,而且那個也太遠,我那時候鏡頭頂多也就200毫米,這個距離只能拍個全景。所以老的那個《鳥人》我就是幾個全景,中近景都沒有。還有一次就是《洋麻將》,我記得特清楚,我是在二樓的側面,你想想就兩個人的戲,他們也不怎么動,都坐在桌子那兒。我就感覺離得特別遠。
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還都是買稍微靠前一點的。我也沒有別的消費,對生活要求也不是特別高,我的收入主要就用在這些上了,買書、看戲、看電影。我都收藏節(jié)目單,而且習慣把票根貼在節(jié)目單上。所以,我不僅能知道我是在哪兒看的,而且我能跟照片的角度都對上。
從1993年7月份認識牟森和孟京輝以后,我拍的劇照才一下子多起來了。那個時候因為相機不普及,所以一般我給他們拍了以后,他們也就用我的照片。我這人又不多事,完了還免費給他們加印照片,當然他們高興了。所以基本上從那時候開始發(fā)表的全都是劇照。
北青報:您那本書《當戲已成往事》內容是寫到哪年來著?
李晏:我寫到2006年。從1982年開始,寫了24年。我想攢攢勁再寫下一本。第二本就是寫新一代的年輕人,從最早的顧雷、邵澤輝、趙淼這些。因為我又特別幸運趕上了看著他們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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