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消息!書卷消夏,歲月涌到眼前

2022-07-25 09:52:03

來源:文匯報

給生命留有更多余地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渴望風(fēng),不是來自空調(diào),或許,自瓦爾登湖而來。即便沒有風(fēng),遠(yuǎn)眺一汪湖水,一片茂密的森林,這世界也清涼了。梭羅說:“第一年夏天,我沒有讀書;我種豆。”他不忙,“我愛給我的生命留有更多余地”。夏天的早晨,坐在陽光下,或林木間,凝神沉思,聽鳥鳴,直到夕陽西下。“虛度歲月,我不在乎”(《瓦爾登湖》第127-128頁,徐遲譯,作家出版社2022年6月版),這種超級凡爾賽,已讓人啞口無言,梭羅還不忘補(bǔ)上一刀:“我的生活本身便是娛樂,而且它永遠(yuǎn)新奇。”

每一個現(xiàn)代都市人的心里,都有一個梭羅吧,又深知自己不是金錢、時間和心情的土豪,便也很難給生命“留有更多余地”,人們被綁在所謂的生活上又沒弄清生活的滋味。徐遲先生在《瓦爾登湖》序言中介紹,梭羅生前只出版過兩本書,第一本是1849年自費(fèi)出版的《康科德和梅里麥克河上的一星期》,1000冊賣出215冊,送掉70冊,其余都堆在家里,欠債還了好久。第二本書就是《瓦爾登湖》,也沒有多少人注意,還遭到兩位作家的批評。人生多艱,沒有刻意饒過誰。只是,梭羅做夢也想不到,他的書后來成了常銷書,一印再印,有人還專門搜集《瓦爾登湖》,看照片,一個書架都塞得滿滿的。我手頭翻起的是最新的一個印本吧,漂亮的精裝,還配有美國木刻大師Thomas W.Nason42幅版畫,讓瓦爾登湖、山林近在眼前。

有人說,把梭羅當(dāng)作隱士是個誤解。那么,歸隱終南,也是黃粱一夢吧。拿到賈平凹的《秦嶺記》,我想書里能有終南隱士的故事吧,找了半天并沒有找到。這本筆記體小說里,寫出的秦嶺各處不乏桃花源的姿色:“從岔口到岔垴,沒有大樹,梢林也稀稀落落,卻到處能見到桃李、迎春、杜鵑、籬子梅、薔薇、牡丹、劍蘭、芍藥,還有黃菊、蒲公英、白營、呼拉草。每年清明節(jié)后,南風(fēng)一吹,四季都有花開。”(《秦嶺記》第33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22年5月版)詩情畫意,不過已經(jīng)不是大唐時代的秦嶺了。賈平凹寫了不少神神鬼鬼、靈異事件,卻又不動聲色地描畫當(dāng)代的、現(xiàn)實的秦嶺,尋隱者不遇,所見多為掙扎著、生存著的生命,以及郁郁蒼蒼的大山。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

江南的三伏天,熱得霸道卻也不失趣味。“街坊叫賣涼粉、鮮果、瓜、藕、芥辣索粉,皆爽口之物”,還有賣涼冰的,“或雜以楊梅、桃子、花紅之屬,俗稱‘冰楊梅’‘冰桃子’”,一種香氣也從紙面透出:“茉莉花則去蒂衡值,號為‘打爪花’。花蕊連蒂者,專供婦女簪戴。虎丘花農(nóng),盛以馬頭籃,沿門叫鬻,謂之‘戴花’。”(《清嘉錄》,顧祿撰,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9年7月版)這個習(xí)慣,至今猶存,下班路過陜西南路地鐵站時,常見阿婆提一籃茉莉在賣,花的香氣和阿婆滄桑的笑容混合在一起,溫暖了那些潮濕的日子。可惜,今年我錯過了。

侯磊的《北京煙樹》(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2年1月版),寫北京今昔、記憶內(nèi)外,胡同歲月,一日貨聲,從街面兒到澡堂……相比高樓大廈的帝都,這個北京更柔軟、溫暖又可觸摸。他記各家房頂?shù)囊安荩彩俏蚁矚g的風(fēng)景。北方的夏天,飲冰自不可少:“小時候最喜歡的季節(jié)是夏天,能吃冰棍,還能在院子里的豆棚瓜架下乘涼。右手持著冰棍,左手翻看一冊小人書或小說,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午后。我曾一口氣連續(xù)吃過五根小豆冰棍,看完大半本厚厚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第279頁)侯磊還寫到媽媽帶他吃杏仁豆腐、奶酪,各種口味的水晶糕、可可兒糕。以冰解暑,據(jù)說不大符合養(yǎng)生學(xué),但沒有辦法,人更忠實于感覺和記憶。記憶中的感覺、味道、氛圍又與具體的人、心情、經(jīng)歷密不可分。

海妙極了,藍(lán)色的溫存的海

不能出門度假,不能去旅行,終歸是一個遺憾。不過,書可以帶我們遠(yuǎn)游。旅行的書,近年出得越來越多,從文字的,到圖片的,甚至手繪圖的,誘惑了很多不安分的心。

契訶夫在書信中寫道:“在費(fèi)奧多西亞沒有樹,也沒有草,無處藏身。只有一個辦法:游泳。我現(xiàn)在就游泳。海妙極了,藍(lán)色的溫存的海,溫存得像是純真少女的頭發(fā)。在海邊就是住上一千年也不會感到厭煩。”(顧春芳著《契訶夫的玫瑰》第47頁,譯林出版社2021年8月版)他在雅爾塔的別墅,能望見大海。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件作品,契訶夫與設(shè)計師一起規(guī)劃、設(shè)計,又親自種花種樹:櫻桃樹、梨樹,還有他喜愛的玫瑰花,有100多株。

顧春芳的這本《契訶夫的玫瑰》是一本特殊的契訶夫人生傳記,她從契訶夫?qū)Σ菽尽⒆匀弧⑼恋亍⑶f園的情感角度出發(fā),勾勒出契訶夫不同階段的人生大事和居住環(huán)境,以及這樣的環(huán)境與個人情感、心理、寫作之微妙關(guān)系。全書充滿著對契訶夫的感情,文字細(xì)致又灑脫,書印制也很精美,那些美麗的圖片仿佛把我們直接帶到了那片遙遠(yuǎn)的土地中。契訶夫一輩子都為生活所累,為疾病所苦,作品中寫了那么多灰色的人生和諸多不得意,然而,《契訶夫的玫瑰》讓我們置身在草木繁盛的花園里,看到了契訶夫生命中色彩斑斕的另外一面。這些更讓我堅信一個偉大的作家必然是這樣的雙面體:他有著觀察社會的冷峻目光,又有著熱愛生活的熾熱情感。熱愛生活,不是概念的,總體的,而是具體的,細(xì)微的,就像契訶夫?qū)Υ徊菀荒荆拖袼蚶砘▓@付出的汗水和心情。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德軍占領(lǐng)克里米亞后,曾經(jīng)駐扎在契訶夫的雅爾塔別墅。他們住在一二樓,契訶夫的妹妹瑪麗雅住在三樓,她艱苦地維護(hù)著哥哥的遺存不被破壞,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有一個未曾出現(xiàn)在顧春芳書中的延伸情節(jié):1954年7月24日,一個特別炎熱的夏天,一位中國作家來到這里,作為契訶夫紀(jì)念館館長的瑪麗雅接待了他,還送給了他簽名照片。中國作家回贈了契訶夫喜劇演出的劇照和木刻畫像。這位作家就是巴金,他還曾在莫斯科見到過契訶夫的夫人。回國后巴金寫了一本《談契訶夫》(平明出版社1955年5月版),詳述了他出席契訶夫逝世50周年紀(jì)念活動和參觀三個契訶夫紀(jì)念館的情況。在巴金的筆下,雅爾塔的海濱浪漫又迷人,而今天,它更令人惦念:

二十三日晚飯后我和沙夏在雅爾達(dá)海濱散步。我第一次來到黑海邊,呼吸南方的夜氣,我感到非常愉快。海濱馬路相當(dāng)寬,路燈照亮得像在白天一樣,可是行人卻比在白天多。人們穿得整整齊齊、三五成群地來來往往,有說有笑,或者低聲唱歌。微風(fēng)吹動了路旁的馬櫻樹,送過來手風(fēng)琴的快樂的聲音。(《印象·感想·回憶》,《巴金全集》第14卷第315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年3月版)

散步去,慢慢地……

“對一個真正的漁夫而言,釣不釣得到魚,約到大魚還是小魚,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垂釣中無限的意趣。”契訶夫的這番話,在另外一本書中得到了完美的闡釋:在日本,有一位上班的先生,大約是為明媚的春光所吸引吧,有一天在公司的前一站就下了車,他走進(jìn)小巷,聞到玉蘭花香,看到悠閑的貓,感覺有點找不到方向時,一片河灘吸引了他,便沿著河灘走。他見到一位老者在釣魚,問:“這能釣到東西嗎?”老者淡定地回答:“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接著又補(bǔ)充:最好什么也釣不著。我只是喜歡這個地方而已。太陽好的時候,我就來這兒擺擺樣子……讓這位先生醍醐灌頂?shù)氖抢险叩倪@句話:我這輩子已經(jīng)忙夠了,可以了。這樣就挺好的,慢慢來唄。

“慢慢地……”這是谷口治郎編繪的這本《散步去》(伍楚譯,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6月版)的要義。書里面,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牽著一條叫小雪的狗,在自己家的周圍,經(jīng)常是“慢慢地”、無所事事地散步,從下雪了,下雨了,到櫻花落如雨;從星空到拂曉,從街市到海邊,他不慌不忙,感受著自己腳步的節(jié)奏,生活滿滿堂堂。這些街景并不都是古典的、寧靜的,也有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碾娷嚶暎欢鼈兌际巧钪信c我們朝夕相處的事物,換一種心態(tài)看,一切皆可喜。詩何必在遠(yuǎn)方,不可以在我們的近前的日常生活中嗎?桃花源不可以在家中的露臺上嗎?我放下書,去露臺上聞聞金銀花的香,看看三角梅的艷……以滿溢之心面對歲月之凜冽,抹掉了好多時光利刃留下的傷痕。

作者的散步觀也值得注意:他看重那種自由的、無目的的散步,不為時間所束縛,“還講究心情閑適。散步時,偶爾的立足停頓也是必需的”。我欣賞這樣的境界,感覺比為了鍛煉身體的快步走,更有益身心。這是一種精神的解放和放松——珍惜日常,在時光中“散步去”。

秦嶺中有一條汶河,曾是河床最陡、流速最急的河,滄海桑田,逝者如斯夫,半個世紀(jì)前,它就干涸了。河邊的村子,“兩條豎巷三條橫巷的,但已經(jīng)很少見到年輕人,活動的只是些老人。”有兩位老人,在這里生活一輩子,“他們相約著會一塊去放牛。牛也是老得步履趔趄了,鎮(zhèn)上的屠宰場曾經(jīng)來收購過,他們很憤怒,罵人家是謀殺。現(xiàn)在,風(fēng)和日麗,他們吆著牛去河灘吃草了。”這是賈平凹在《秦嶺記》中講述的一個最有溫情的故事:“牛在吃草,他們會坐在河里的白石頭上,相互很少說話,坐著坐著就打盹了,腦子里卻追溯著以前汶河的景象。”白云蒼狗,往事悠悠,“遺憾的是,他們誰也沒有去過青埂山上的汶河源頭看看,只說以后會有時間的,沒料河說干涸就干涸了,一晃人就老了。”

炎夏午夢,一枕黃粱,醒來手里還捏著書,那些來來往往的記憶就像兩位老人坐在河邊打盹時所想。“一晃人就老了”,迷迷糊糊中,我有些心酸。又覺得,自己可以把時鐘撥慢,這樣,春夏秋冬的人間美景就看也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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