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6 05:09:36
來源:新京報
11月16日,武漢市蔡甸區(qū)李集村,一名老人撬出一株帶根的“加拿大一枝黃花”向記者示意,黃花根狀莖末端已經長出新的枝芽。 新京報記者 吳夢真 攝
短短半個月時間,“加拿大一枝黃花”就從一個直白得近似不正經的陌生植物名,迅速成為讓武漢市民“見花即上報”的切身威脅。
在一次次科普中,它被勾勒出清晰的影像:原產于北美洲,桔梗目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莖直立,高可達2.5米,花期頂端綻開一簇簇顏色鮮亮的小黃花。1935年,作為觀賞植物被引入我國,曾被用作插花中的配花。后逸生為惡性雜草,肆意與其他植物搶奪水分、營養(yǎng)和生長空間,“一花開后百花殺”。2010年被列入《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第二批)。
今年10月,武漢市蔡甸區(qū)、江夏區(qū)、黃陂區(qū)被這種花瘋狂攻占,農田、果園、林地、護坡、高速公路兩旁隨處可見其身影,綿連兩三公里成片生長。為此,武漢市農業(yè)農村局等8部門聯合召開“加拿大一枝黃花”防除工作會議,控制擴散蔓延和危害影響。
在武漢乃至湖北之外,與“加拿大一枝黃花”的“戰(zhàn)事”,也相繼在河南、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江蘇等十余個省份打響。
入侵
從“黃鶯”到“惡魔之花”
G0422武深高速公路筆直地從江夏區(qū)西面穿過。駕車行駛其上,一團團盛開著黃花的高大植株不時撞進眼簾。有的是一株兩株,有的大片蔓延出100多米,在高速路的一些三角地帶,它們更是肆意生長,模糊了立冬之后該有的蕭瑟。
駕駛位上的褚世海卻有些憂心忡忡,“怎么會這么多……”他是湖北省農科院植保土肥所雜草與外來入侵生物研究室副主任,準備帶新京報記者去探訪位于武漢市江夏區(qū)的一處茶園。2007年,他第一次在那附近的山腳下見到“加拿大一枝黃花”,“當時只是兩三株,現在不知道會是什么情況。”
而實際的踩點結果并不樂觀。原來僅有兩三株的“加拿大一枝黃花”已經長成了一小片,遍布這個一米多高、三四十米長的小山坡。
褚世海介紹,“加拿大一枝黃花”主要通過地下根狀莖和種子兩種途徑進行傳播:在生長過程中,地下根狀莖會不斷向周圍蔓延,形成新的植株,第一年也許只有零星幾棵,但第二年、第三年可能就會爆發(fā);種子的傳播能力則更為強大,每株可以生產20000顆種子,它們帶著冠毛,能像蒲公英一樣,借助風力作用,動物、人類活動或交通工具等方式傳播到更遠的地區(qū),造成災情擴大。
“這就是‘黃花過處,寸草不生’。”撥開手指粗細的植株莖稈,只見光禿禿的土層之上,已全然沒有其他植物的蹤跡。褚世海解釋道,“‘加拿大一枝黃花’的生存競爭能力很強,擴散之后,會與其他植物搶奪水分、營養(yǎng)和生長空間,造成本土植物不斷凋亡。”
這樣的場景已經在蔡甸區(qū)一處玫瑰園上演。鵲巢鳩占后,種植的玫瑰被“加拿大一枝黃花”擠兌得無法生長,商戶不得已只能將玫瑰園整個翻耕,曾經漂亮的園區(qū)如今已是光禿禿一片。
“一花開后百花殺”。這種原產于北美洲的菊科植物,因花色亮麗,1935年,作為觀賞植物被引入上海、南京等地,常用于插花中的配花,鮮切花市場稱之為“黃鶯”。后逸生為雜草。有資料表明,它的入侵,已造成上海30多種本土物種消失。
曾經的“黃鶯”成了生態(tài)殺手、“惡魔之花”,被列入了《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第二批)。褚世海說,目前,國內沒有“加拿大一枝黃花”的天敵,如果任由其生長擴張,再過一兩年,消滅它的難度會成倍增加,最有效的方法還是清除。
華中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劉勝祥教授,是那個拉響“入侵警報”的人之一。10月22日,他在武漢市江夏區(qū)進行野大豆資源調查時,發(fā)現了一片長約2公里的“加拿大一枝黃花”群落,“沿著一條正在建設的高架橋邊的水溝,呈現瘋長態(tài)勢。”
這引起了劉勝祥的警覺。研究植物資源與生態(tài)評價近四十余年,他深知任由這種惡性雜草蔓延會造成何種影響。此后他便時刻留意這種惡性雜草的分布情況。“11月1日,我們到十堰市。我發(fā)現,原來一直沒有‘加拿大一枝黃花’的十堰市,竟然也出現了這種植物。”
劉勝祥心急如焚。他介紹,目前“加拿大一枝黃花”的主要防治方法,一是機械清除并焚燒,二是在其花蕾期施用化學藥劑使其不能正常結實。“加拿大一枝黃花”10月中下旬開花,11月底至12月中旬果實成熟,當時已經到了盛花期,錯過了化學防治時機,但種子還未成熟,一個最簡單的應急處置就是把正在開花的花枝折斷,以便抑制其次年的入侵面積擴大。
經過進一步調查,11月4日,劉勝祥撰寫文章并上報給湖北省農業(yè)農村廳。武漢市農業(yè)農村局相關負責人告訴新京報記者,當時,湖北省城市留言板上已經有一部分留言,再加上劉勝祥教授的反饋,很快省里就下了批示,要抓起防治工作。
11月10日,武漢市農業(yè)農村局等8部門聯合召開了防除工作會議,要求在11月20日前完成包括農田、道路、風景區(qū)等全市地面上的防除任務,并號召武漢市民若發(fā)現“加拿大一枝黃花”,撥打農業(yè)農村局的熱線電話舉報。
就此,武漢開始了一場對“惡魔之花”的圍剿。
防除
一個街道僅一個村沒有發(fā)生“黃花”災情
入侵從高速公路一路延伸到村莊。“加拿大一枝黃花”悄悄在村落田地間扎下地盤,甚至堂而皇之地占領了“無主之地”。
武漢市中心向西約50公里是蔡甸區(qū)索河鎮(zhèn)李集村,11月中旬的田地大多處于閑置狀態(tài)。一片枯黃的底色中,那些葉片油亮、開滿黃花的植物,搶眼得有幾分突兀。
防除工作開展后,為系統梳理發(fā)生面積、已清除面積,當地成立工作群,每個村都會按土地用途分類統計相關數據。根據該工作群里的粗略統計信息,截至11月16日,索河街道下轄的20多個行政村中,僅有一個沒有發(fā)生“加拿大一枝黃花”災情。
“往那邊的田里走走,很明顯,一眼就能找到‘黃花’。”在李集村,許多人更習慣將那個冗長的稱謂簡稱為“黃花”,以前沒有見過,今年突然長滿了田邊地頭。“9月份的時候開花,那塊地里一連片都是,黃燦燦的,看著很漂亮。”漂亮,是“加拿大一枝黃花”留給王女士和其他村民最深的印象。沒有人深究它到底是如何出現的。
村民們口中的“那塊地”,就位于老盧的家門前。老盧說,這塊地已經有三四年沒人耕種,此前已滿是雜草,輕易沒人進去。如今,不請自來的“黃花”扎根了,但是聽說“黃花有毒”,老盧很少主動去碰,只是前幾天家門口的花池里冒出了兩株,怕影響自己種的花,他才動手將它們拔除。
另一片荒地里,兩位老人開辟了一片菜園,70多歲的李老太太正在給菜澆水。幾周前,因為擔心高大的植株擋住陽光影響蔬菜生長,他們用鐮刀將菜園周圍的“黃花”砍掉了一大片。老人還用力撬出一株帶根的“黃花”向記者示意,只見密密麻麻的根須里,一條根狀莖上甚至已經長出新芽。
其實,早在10月底,李集村已經進行過一次統一的大清理。那一次,村里請來的五六位村民干了整整10天才清除掉,每名工人一天100塊的工資。但這仍難以阻擋“黃花”小片零星地發(fā)生,村委會只能多進行動員,希望村民能主動拔除。
那些天,類似的場景也在武漢其他區(qū)域上演。11月19日下午三點多,在江夏區(qū)金口街道南環(huán)公路附近,一位30多歲的男人,正帶著六名女工拿著鐮刀埋頭除花。男人是附近村莊的負責人,也面臨和李集村同樣的瓶頸——清除專項資金還沒到,自己只能出低工資請女工清理。
一位女工說,清理中時不時會遇到帶刺的野草和小灌木,會將人劃傷。另外,一旦開始割除,草叢灰土飛揚,也很嗆人。“有的花枝干能長成小樹苗一樣粗細,很難拔出來。”
戰(zhàn)線
武漢拉起群防群控網
“有沒有誰知道,最近這波清除運動是怎么發(fā)起的?為什么要干這種沒有太大意義的事情?”11月18日,武漢市治理工作專班負責人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一條來自大學同學的疑問,“他很納悶這個事。我就給他留了個言說,我知道這個事,可能和我有關。”
該負責人表示,去年武漢疫情,為解決信息不通暢造成的水產品供應鏈斷裂問題,他也曾在網上公布需求信息,同時也公開了部門電話、供應商電話,“利用群眾的力量解決群眾的問題”,效果非常好。
有了這次經驗,面對“加拿大一枝黃花”,他自然萌生出一個想法,“武漢市有8000多平方公里,整個農業(yè)系統加起來才多少人?所以我就想到要發(fā)動群眾。”在這位負責人看來,防除工作是一項常規(guī)工作,“沒想到一下子就成了爆款話題。”隨著#武漢市民看到這種花請上報#的詞條登上微博熱搜,武漢市農業(yè)農村局的熱線一天能接到幾百個來電。
新洲區(qū)宋寨村的張先生就是積極響應者之一。武漢市農業(yè)農村局發(fā)布消息后,他所在的街道也開始動員村民尋花。“10月底,我在自己的桃園里也發(fā)現了‘加拿大一枝黃花’的身影,就查了一下資料,還拍了抖音視頻,沒想到很快就成了熱門。”
與此同時,農業(yè)農村局聯合武漢市多個部門,進行了細致的分工:農業(yè)農村局負責農田撂荒地;園林和林業(yè)局負責綠地、林區(qū)、自然保護區(qū);交通局負責國道、省道鐵路沿線;水務局負責河、湖、庫區(qū)、岸邊;文化旅游局負責風景名勝區(qū)及景點的治理……
“必須是群防群控才能做好這個事。”前述武漢市治理工作專班負責人介紹,截至11月20日,武漢市已開展集中行動52次,各區(qū)籌措除治資金576萬元,參與人數24756人次,動用機械438臺次,完成防治面積83%,治理工作取得初步成效。
如今回頭看,這位負責人欣慰地說:“之前省里有一項任務,要求在2025年之前,摸清外來物種的分布情況,現在通過這件事,基本幫我們實現了(任務目標)。”
熱搜出現后一度很緊張的治理工作專班團隊,看到媒體的評價后,感到自己的做法得到了認可。不過,他們依然不敢放松警惕。該負責人介紹,因為超強的繁殖能力,“加拿大一枝黃花”防除工作不是一年就能徹底完成的。現在,武漢市農業(yè)農村局已經著手在做點位圖,“上面標注出今年分布的點位、經緯度,包括了發(fā)生的面積、危害程度。這樣明年再進行清除,就能省去很多人力物力。”
農業(yè)農村局請來研究外來入侵植物方面的專家一起商討,“我們會讓專家給每個區(qū)的人做培訓,每個區(qū)再向下做培訓講授防治方法。可以培養(yǎng)成很多個防治專家。”治理工作專班負責人說。
前段時間,索河鎮(zhèn)農業(yè)辦召集各村干部,統一做了防除工作培訓,如今談起防除方法,李集村村干部李鳳俠已經十分老到:“第一,我們請人把花的枝葉割掉并集中焚燒,防止通過種子傳播;第二,要對其根部進行徹底鏟除,發(fā)生面積大的地方統一用挖掘機挖,發(fā)生面積小的地方用人工鏟除;第三,雖然今年已經清理一部分,但等到明年三四月份還要再用農藥、除草劑對這些地方進行二次清除。”
李鳳俠說,這些防除的方法“都是上面專家討論出來的”。而李集村之前被“加拿大一枝黃花”填滿的荒地,經過再次翻土后,已經種上了菠菜。
探索
對外來入侵植物進行生態(tài)防治
自武漢報告入侵后,“加拿大一枝黃花”也相繼在河南、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江蘇等十幾個省份被發(fā)現,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更深入地了解這種植物可能造成的嚴重危害。
相伴而來的,也有不解和爭議。有人認為,不應該將其一棒子打死,可以針對花的價值進行利用,網友也紛紛評論:“‘加拿大一枝黃花’有藥用價值”“可以學習國外煉精油”“可以推廣到其他植物難以生存的土地上”……
對此,褚世海表示,“加拿大一枝黃花”確實有一定的藥用價值,它提煉出的精油也可以做化妝品,枝干可以造紙,幼苗可以喂馬牛羊,“但這些并非不可替代。”褚世海強調,鑒于該花對生態(tài)平衡、生物多樣性以及農業(yè)生產的巨大破壞作用,防治起來又非常困難,其帶來的危害已經遠大于可利用價值。
也有人擔心,“全民清理”可能因為難以辨別而“一刀切”,威脅到本土一枝黃花的生存。
對于這一點,褚世海認為不必過分擔心。據他介紹,本土一枝黃花屬于一般性雜草,分布范圍不廣泛,密度也并不大,在武漢,甚至很少能見到本土一枝黃花。劉勝祥教授也表示,“加拿大一枝黃花”經常長在路邊開闊地、陽光充足處,而本土一枝黃花主要在無人的山區(qū)生長,且多在林下、草地,很難形成群落,“很少會有誤傷。”
在武漢市應急管理專家、華中農業(yè)大學植物科學技術學院教授盧新民看來,防治工作有熱度、有討論是一個很好的契機,“這次吸引了很多人關注,也會讓更多人來了解入侵的外來動植物,可以促進全民科普。”
在盧新民看來,治理外來入侵物種是一項任重道遠的工作。他以自己的主要研究對象——上世紀30年代傳入我國、2003年即被列入的《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第一批)的喜旱蓮子草(俗稱水花生)為例解釋道,目前蓮子草已經成為農田常見的一種惡性雜草,由于該草具水陸兩棲特性,還會威脅水利漁業(yè)、本土生物多樣性,“但目前仍然沒有有效的防控技術。”
盧新民提倡在其他防控(如化學、物理或生物防控)基礎上,對外來入侵植物進行生態(tài)防治。所謂的生態(tài)防治,就是通過篩選、構建本土植物群落,逐步替代入侵植物;恢復本土生態(tài)系統功能、提升本土植被“免疫”新物種入侵等能力,最終實現對入侵植物的可持續(xù)防控。
前幾天,他的學生也到武漢市蔡甸區(qū)做了“加拿大一枝黃花”的相關調查。“這種入侵植物肆意生長,可能與本土生物多樣性降低、耕地拋荒有關——如果構建一個穩(wěn)定的本土生物群落,它(的生長)是不是可以被抑制?”為此,盧新民正在做著大量的調查和實驗。
中國是遭受外來物種危害嚴重的國家之一。《2020中國生態(tài)環(huán)境狀況公報》顯示,我國已發(fā)現660多種外來入侵物種,其中,71種對自然生態(tài)系統已造成威脅或具有潛在威脅并被列入《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219種已入侵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今年4月15日起,正式施行的《生物安全法》為防范外來物種入侵與保護生物多樣性提供了法律基礎——防范物種入侵,保護生物多樣性,需要相關部門守土有責,對于蔓延和爆發(fā)的外來入侵生物,及時采取果斷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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