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病床！假病歷！“救命錢”如何變成“唐僧肉”？

公安部10月8日下午公布的打擊詐騙醫保基金違法犯罪典型案例中，有四川警方近期破獲的一起案件：犯罪嫌疑人以醫院為掩護，組織各科室通過虛開藥品、造假病歷、空掛床位、多開住院天數等方式，騙取國家醫保資金。

人民群眾的“救命錢”怎么就變成了不法分子的“唐僧肉”？我們一起來看記者在四川省達州市宣漢縣當地的采訪調查。

這個坐落在居民區的民泰醫院現在已經人去樓空，在醫院此前的對外宣傳中，自稱是一家集醫療、預防、保健、康復和教學為一體，擁有諸多高精尖設備的現代化綜合醫院。無論是在病種診治范圍、設備儀器先進程度、科技人才結構以及醫院規模等方面，都達到了較高的水平。

達州市宣漢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王倫： 批的床鋪是60張，但實際在運行當中有90張床。因為疫情過后都已經停止使用了，就沒怎么用，（病房）全在二樓。

民泰醫院主要服務的對象大多都是宣漢縣城周邊的鄉鎮居民，附近小區住戶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偶爾也會來這里就診。剛開業的兩個月，這個三層小樓也曾人頭攢動、一床難求。不過這樣的局面并沒有持續多久，直到被警方找上門時，醫院的主要負責人還在四處張羅尋找病源。

院長王大財，醫學專業出身，曾在鄉鎮衛生院做過院長。2018年3月，他和朋友合伙開辦了這家民泰醫院。下設綜合部、市場部、醫生辦、護理部、檢驗科等8個部門，其中市場部在醫院的地位舉足輕重。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醫生辦 竹心： 我剛來醫院應聘的時候，領導就告訴我，就說你在這里看病，不用愁病人，只要把病人看好就行。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檢驗科 殷律： 醫院成立了一個市場部，在外面拉病人。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護士長 曉雙： 如果有病人不是很多的時候，（院長）他就說大家都要去找病人，這醫院是大家的。

根據醫院員工反映，民泰醫院的病床從60增加到90張，主要是為了應對剛開業時的局面，那段高峰時期，市場部幾乎每天都能帶來不少患者。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護士長 曉雙： 有時候就是可以不需要住院，他們就辦住院了。他們市場部帶的病人，就是說要給他們返錢。一個病人給他們300塊錢，他們帶的每一個病人他們就有提成。

涉案醫院內部規則：“公司利益高于一切”

民泰醫院的廣告看起來可謂是底氣十足，不過這“一床難求”的人氣，并不是來源于醫院精湛的醫術和優質的服務，而是全靠市場部拉人頭賺提成的動力。

民泰醫院制定的內部規則第一條就是“公司利益高于一切”，那么他們又是如何來實現公司的利益呢？

2018年5月，民泰醫院被正式納入定點醫療機構，可開業剛剛半年，醫保局就給他們開出了罰單。

達州市宣漢縣醫保局副局長 王進： 在2019年1到6月份的時候，它的申報醫保基金的數字就是達到377萬，我們當時就感覺它的申報基金與同級同規模的醫院比有點偏大。

隨后，宣漢縣醫保局迅速對民泰醫院進行了重點核查，因為發現醫院有不合理檢查、不合理用藥和治療等問題。宣漢縣醫保局對民泰醫院做出暫停聯網結算三個月，追繳違規基金21萬元的行政處罰。

達州市宣漢縣醫保局副局長 王進： 在年底的時候，我們又按照我們的總額控制相關規定相關辦法，對它在清算的時候，給它拒付了600多萬。

涉案醫院虛構醫療服務和診療項目

被醫保局開出罰單并停止醫保結算，這讓民泰醫院的患者數量迅速回落。沒有患者，醫院就沒有收入，為了扭轉被動局面，院長和他的核心團隊就開始籌劃一盤更大的棋局。

“被住院”市民 小童： 平時不想出門，就到這個近的醫院。我后面才知道住了六七次吧，我只住了兩次差不多，我都不在這里睡覺。實際上我是平時去輸水去就好了。他給我辦成住院了，但是我沒在這里住。

家住在附近的小童，曾經因為輸液來過民泰醫院，警察找到他核實情況時，他才知道自己已經被“住過”7次醫院了。

達州市宣漢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王倫： 實際上病例的天數這里都可以看出來，這是住院的天數，兩三天。這里報銷的天數是9天，就有多開天數的情況。后面的這些全是空掛的，病人都沒有去，全是假的，這就是報銷的金額。2759、2917、3022、2065、2020，還有一個3181，這就是他沒住院的。

這是專案組在民泰醫院截獲的患者病歷，如果不是因為來自民泰醫院內部的舉報，警方也很難發現這樣的線索。虛開天數、掛名住院，虛構醫療服務和診療項目，偽造醫療文書和票據，專案組將幾千份的造假病歷對照醫保大數據逐一甄別排查，民泰醫院騙保的真相才被一點一點揭開。

達州市宣漢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李博： 我們在外圍取證過程中就發現這個民泰醫院自2018年以來共收治患者3000余名，其中這3000名患者大多以中老年為主，而且大多都居住在偏遠的農村。但是這些受害者，民泰醫院的患者根本就沒有被侵害感，甚至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的。

東鄉鎮明月村村民梁大姐去市里參加廣場舞活動時，被同伴帶去了民泰醫院，因為當時醫院承諾給大家做免費的體檢。

“被住院”市民 梁大姐： 做了個B超，做了個心電圖。體檢之后，我就問體檢過后多久拿結果。他們說今天馬上拿結果還拿不到，他說我給你辦個住院手續就讓我住院。我說我個人曉得沒有什么毛病，我說我不住院。

記者： 那您最后還是沒住過院？

“被住院”市民 梁大姐： 沒住過院，沒住過院。

記者： 您的體檢結果到現在也沒拿到吧？

“被住院”市民 梁大姐： 沒拿到，不曉得。

達州市宣漢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李博： 他們就是通過這個免費體檢換取病患的一個醫保信息，一個身份信息。然后通過這些醫保信息、身份信息用在醫院用于掛床，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詐騙國家醫保資金。

涉案醫院醫護配合處置虛開處方和藥品

警方在偵查中還發現，為了給申報醫保基金做好全流程的偽裝，醫生辦主要負責虛假治療、偽造病歷、空掛和虛開住院天數，而護理部的工作就要配合醫生辦執行假醫囑，編寫虛假的護理記錄。

詐騙醫保基金，這家醫院內部可以說得上是分工明確，配合默契。

達州市宣漢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李博： 我們到這邊的時候，基本上這個病房里面沒有什么病人，但是這個藥房里邊，他們那個護士站里面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藥。

達州市宣漢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王倫： 一般情況下沒使用的藥應該在藥房，開出來的都是有醫生開了醫囑以后，取過來的藥都應該是開了處方的，現在堆在這里的都是還未使用的，也未來得及銷毀的。

這里是護士長曉雙的主責區，平常她除了做好在院患者的基礎護理工作，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及時處置虛開的藥品。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護士長 曉雙： 每一個病人沒有來我們都是要跟醫生講的，然后醫生就說你不要管，他就會繼續開藥，然后我們點一下執行就行了。

記者： 病人沒有來，但醫生繼續開藥，那后來這些藥品怎么處理呢？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護士長 曉雙： 這個藥就是王大才（財）讓我們把它處理掉。

記者： 以什么樣的方式處理呢？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護士長 曉雙： 他就跟我們說把它毀掉。然后我們就把多余的藥，把它就是敲（碎倒掉）了。

篡改檢測系數 患者就診費用須達標

虛開的藥品沒有真正用于患者，而是被倒進了下水道，醫療資源被大量浪費，被侵占的醫保資金卻源源不斷地流進民泰醫院的口袋。

患者不知情、病歷靠虛構、四處拉人頭、沒病也住院，正是在這樣畸形的醫療生態下，各個部門之間形成的默契，早已背離了醫院“救死扶傷”的初心。

經過對患者全覆蓋式的走訪調查，專案組在海量的醫保數據中發現民泰醫院的醫保病人覆蓋率達99%，門診病人卻幾乎為零。只要到民泰醫院就診，不管大病小病，有病沒病都被要求住院治療。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醫生辦 國淇： 有一些還是適合住院的，因為院長也要求了一個病人費用必須要達到3天3500吧，最后可能住院醫院報賬就報得比較多一點。

住院的標準不是患者的病情指征，而是治療的費用是否能達標。醫院有了這樣的硬指標，各個科室之間不但要自我發揮還得相互配合。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檢驗科 殷律： 就血常規、白細胞，稍微給它上升一點，看起來符合他們用藥的標準。

記者： 要怎么樣調高，表面上看起來就是符合正常的？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檢驗科 殷律： 血常規、白細胞和中性粒細胞稍微上升，上升過后提示一個炎性反應，然后方便他們臨床醫生給藥給病人。

記者： 你覺得對患者意味著什么？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檢驗科 殷律： 亂用藥，過度使用抗生素。

患者的血象檢測系數被動了手腳，醫生辦才好照單全收、安排住院。

犯罪嫌疑人 民泰醫院醫生辦 竹心： 我這個醫生，覺得他不夠住院指征，我可以拒絕不治療，但是外聯部不同意，他要找你醫生說話。他辛辛苦苦從外面找來，你給他推走了的話，他肯定對你就有意見。民營醫院跟公立醫院不一樣的，民營醫院你是靠端老板的碗。

涉案醫院詐騙醫保近100萬元

截至目前，警方已查明，院長王大財和他的核心團隊組織緊密、分工明確，以民泰醫院為掩護詐騙的醫保基金，經審計確認的已達近100萬元。這些非法所得除用于支付醫院日常運行成本之外，全部用于股東分紅和市場部提成。

記者在采訪中看到民泰醫院墻上張貼的海報，上面寫著“帶著感情進病房、想著病人開處方”，如今也成了這個騙保團伙最大的諷刺。

達州市宣漢縣醫保局副局長 王進： 就像民泰這個案子，確實單靠我們醫保部門很難發現，這個事情出現過后，我們就進一步加強了與公安，包括市場監管的部門聯動。在開展專項治理方面，原來常規的巡查，我們現在改成突擊檢查。我們原來的電話跟蹤，就改成了事后親自跟蹤。從部分審核轉向全面審核，對所有的醫療機構全覆蓋審核。

達州市宣漢縣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 宋建華： 不能讓醫保資金成為新的“唐僧肉”任由騙取。醫保資金的騙取不僅損害了國家的財產，同時也是竊取了老百姓的健康錢。我們要通過辦理這個案件，教育更多的人不要再涉足醫保資金的違法犯罪活動中來，否則的話將面臨法律的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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