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遠去,奔騰起英雄的史詩

2021-12-14 08:07:17

來源:北京日報

對今天的讀者來說,“英雄氣”似乎正變成一種越來越稀有的東西。這當然不是說我們所處的時代不夠“英雄”。恰恰相反,今日的中國處在國力上升、實力增強、秩序穩定、穩步繁榮的階段,換言之,今天的讀者們是生活在“盛世”之中。問題是,“盛世”本身便是英雄形象的一種,一切偉大的歷史實踐自身便是英雄感的重要來源,這關乎歷史判斷和時代感知;但落實到文學藝術,要將這種總體性的“英雄氣”具體凝固為形象、動作、行為,其實是不容易的。

反倒是在動蕩的時期、充滿不確定性的時期,在所謂的“亂世”,“英雄氣”更容易具化為人與事。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世界的秩序重新洗牌,一個人或將能以極富沖擊力的方式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并以此成為秩序重塑過程中重要的影響因子。這正是我們直到今天都對革命歷史題材文學作品情有獨鐘的原因——此類故事以最具象、最驚人且感人的方式,詮釋了英雄主義,并且這英雄主義接通著歷史敘事的主脈,在現實邏輯上與今日之中國一脈相承。

傳奇浪漫與質樸真實的辯證統一

朱秀海的長篇小說《遠去的白馬》,顯然滿足了我們對“英雄氣”的想象與期待。它的故事是跌宕的:一支幾乎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在極度險惡的戰爭形勢下,不僅生存下來,還一路打成了能干硬仗的精銳部隊。它的人物是傳奇的:一位女性、一位本不屬于作戰部隊的“臨時工”“編外人”,成為了這支部隊里的重要角色,一次次挽救隊伍于危急存亡之際。這個故事的坐標牢牢扎在歷史主脈上:主人公趙秀英跟隨隊伍完整地經歷了轉戰東北、建立根據地直至打贏“遼沈戰役”的全過程,包括以“零距離”方式直接參與了著名的“塔山阻擊戰”。但在“建立新中國”這樣恢宏浩大的敘事主脈之外,同樣閃耀著光芒的,還有人物細膩柔軟的內心情感世界:趙秀英與一個個身騎白馬的英雄男子間的故事牽絆、她內心世界的義無反顧和百轉千回,在蕩氣回腸的同時亦令人垂淚感懷。

有評論家在談論這本書時用到一個詞叫“俠骨柔情”。我對此非常認同。在風云變幻的歷史舞臺上,傳奇性與浪漫感二者,像DNA雙螺旋一樣擰在一起,相互對沖又相互融合。我相信,絕大多數讀者對《遠去的白馬》最直接、最強烈的感受,都會與“傳奇”“浪漫”兩個概念有關。然而在我看來,于此二者的背后,從底色上真正將整個故事支撐起來的,卻是不易察覺,但又扎實深刻的“真實性”。傳奇浪漫與質樸真實二者,以一種二律悖反般的方式,構成了辯證統一。

真實到什么程度?真實到這個充滿英雄氣的故事,在很多地方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英雄”。從膠東轉戰東北時,情況緊急,登船的隊伍被擠得七零八落,登船人員甚至需要從棧橋上像下餃子一般往船上跳。到了東北,情況沒有從容多少,許多隊伍也是臨時重組,開上戰場。這種“亂哄哄”“拉郎配”的另類戰爭畫風,多少有些荒誕甚至帶點“喜感”,卻是建基于真實的歷史情況,以一種看似輕松熱鬧的方式,折射出當時戰事的緊急乃至悲壯感。

對戰爭的正面描寫也是一樣。三十七團初入東北,迎頭就在摩天嶺之戰遭遇了敵人的精銳部隊。這一仗打起來,情形居然是這樣的:“山頭戰壕里的老少游擊隊員們既沒有見過這么猛的炮火轟擊,更沒見過這么多自動化武器一起打響的威力,膽小的,渡海前剛入伍,炮聲一響什么都忘了,丟下陣地撒丫子便跑,沒跑的見了,也嚇得跟著跑。”這樣的情形大大超出了我們以往的理解慣性,但背后有著充分的真實邏輯:“打游擊戰時他們一直這樣,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今天逃走是為了明天接著跟日本人干……拔腿就跑都成了習慣”。現在,戰爭的情況和需求不一樣了,有很多事情,這支隊伍要從頭學起:從只會打游擊戰開始,慢慢學會打防御戰,然后再學會打攻堅戰、成為真正的主力部隊……一步步從零發展到無限。

這一“英雄部隊”的成長全過程,在《遠去的白馬》一書里呈現得特別扎實,既速寫了宏大的戰爭場面,也雕琢了微觀的行動細節,不論在文本的內部邏輯還是讀者的心理感受層面,都展現出巨大的真實感。恰恰是這種真實,為書中所有的不可思議和英雄傳奇,賦予了雄辯的說服力。因此,盡管第一眼看去,這是一部“飛在天上”的作品,但它同時(甚至“首先”)是一部“走在地上”的作品。

從“小的偶然”到“大的必然”

如果說,“傳奇”與“真實”的辯證統一,奠定了《遠去的白馬》內在的氣質,那么另一組同樣辯證統一的概念“對子”,則構成了小說敘事具體的推進動力。這一組“對子”,我稱之為“偶然”與“必然”。

從情節上看,《遠去的白馬》是從一系列“偶然”、一系列誤打誤撞展開的。整個故事的邏輯起點非常細小甚至帶有一點兒荒誕感,就是“嫁錯郎”和“上錯船”。趙秀英與抗日英雄結為夫妻,因戰火離散后才發現對方是走錯了洞房。她本也不需要開赴東北,卻在碼頭上陰差陽錯地被趕上船,就此變成了解放戰爭中的“支前大姐”。這類情節的發生,本身具有極強的偶然性,背后卻包含著巨大的必然性;看起來是“將錯就錯”,細想卻是“由錯入對”。趙秀英真的嫁錯人了嗎?騎白馬的英雄走錯了洞房,但書中其他幾位英雄也都與白馬有關,趙秀英的確把心許給了他們——并非世俗意義上的夫妻之情,但是卻更博大、更真實、更崇高。趙秀英真的上錯船了嗎?事實上,即便不去遼沈戰役前線而留在山東,我們也完全可以想象,她必定會出現在淮海戰役的支前隊伍之中。在這個故事里,很多事都錯了,但都“錯”得“對”了;很多事“想不到會是這樣”,但又似乎“原本便該是這樣”。《遠去的白馬》乃是這樣的一部作品:它從小的偶然去寫大的必然,通過小的陰差陽錯寫出了大的天地玄黃。

這是事件“小邏輯”和情節“大邏輯”之間,巧妙的錯位及重新的榫合。整部小說的情節,由此不斷地向下推進,情感勢能越推越高。書中有一處細節格外能夠體現這種錯位及榫合的力量。書中的人物,上到軍隊首長、下到基層指戰員,都反復地提到過一種觀點,那就是革命終將勝利,但道路難免曲折,我們這一代人不要指望自己真能活著看到革命勝利。

這并不是隨便說說。小說里,千秋在塔山阻擊戰之后,撿到了一臺收音機,通過廣播,得知了錦州大捷的消息。直到這一刻,直到東北戰場大局已定,他才第一次真的相信,“我們共產黨這回真的要成事兒了”。這幾乎是無法想象甚至是不合理的:自古打仗都是為了贏,是為了活下來成為勝利者,怎么可以有這么一個人、這么一群人,他們把自己的命都給出去了,卻一直都沒敢指望“成事兒”?或者反過來說,他們并不奢望自己享受到勝利,卻怎么竟依然能奮勇向前?一個人需要有多么大的信仰,才能不指望贏而仍然去打仗!我們幾乎從沒見到過這樣的一種人,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如此的沒有信心,卻又是如此的有信心。這是何其驚人的力量:一種史詩般的“信”,它是如此的堅定和無保留,以至于要通過“不信”才能最充分地表現出來。

白馬象征巨大的“戰爭潛力”

最后,說說“白馬”這一核心意象。白馬是中國古典文化里極富魅力的符號,它意味著出挑與俊秀,登場亮相便與英雄的形象相關。然而,這只是表層的、自動化聯想式的意義;它的背后,還有著更技術化、也更深遠的想象和闡釋空間,那便是一種偉大的平凡。古代文化為什么強調白馬這個形象?因為騎白馬的,往往是猛將或者精銳部隊,白馬形象帶有震懾力。那么白馬為什么“白”?其實是因為其基因內出現了極特殊的異變,馬的毛發濾泡中黑色素細胞在動物早年就“罷工”、無法產生黑色素。這種基因異變的概率很低,很多匹正常的馬中,才會出現一匹白馬。因此,當你看到一匹白馬、一隊白馬,瞬間就會意識到,它的背后一定還有更多的、數不清的馬。因此,白馬真正的震懾力,來自它背后巨大的“馬的潛力”,換成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來自于白馬所象征的巨大“戰爭潛力”。

在《遠去的白馬》里,在真實的歷史上,這個“戰爭潛力”,就是人民。因此在這本小說中,別看騎著白馬的人都是出挑的英雄,但白馬意象里真正包含的震懾人心的力量,其實也來自趙秀英這樣無數甚至可能無名的支持革命的人民。不久前,我在徐州參觀了淮海戰役紀念館,那里有一整面墻,都是革命勝利后補拍的淮海戰役支前民工們的個人照片。他們大都是從山東出發去支前的,來自小說中趙秀英大姐的故鄉。照片上,他們每個人都穿著草鞋。而在我的心里,他們每個人都騎著白馬。

關鍵詞: 史詩 白馬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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