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愛樂：為女性正名

2020年年初，紐約愛樂樂團推出了一項令人矚目的舉措：19人計劃。內容是委托19位女性作曲家創作19首管弦樂，由紐約愛樂登臺演奏，慶祝美國憲法第19修正案通過100周年，該項修正案首次賦予美國婦女選舉權。

樂團的宗旨是為女性作曲家正名。緣由是迄今為止，在世界音樂會舞臺上呈現的音樂中，女性創作的不足3%。2019年，紐約愛樂樂團整個演出季只演奏了兩首女性作品。巴爾的摩交響樂團對85個美國交響樂團在2016年-2017年演出的節目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女性作曲家僅占演出曲目的1.3%。2017年-2018年音樂會演出季期間，克利夫蘭等管弦樂團共上演了38位不同作曲家的作品，但女性作曲家闕如。紐約愛樂樂團演奏了34位作曲家的作品，其中只有一位是女性。紐約愛樂樂團音樂總監范茲韋登說，除去打破性別歧視原因外，19人計劃還肩負著另一項重要使命:“如果沒有激勵人心的新音樂，我們的職業將面臨死亡。”

19人計劃以尼娜·楊的一首《輕輕踩踏》拉開序幕。作品靈感來自愛爾蘭詩人威廉·葉芝的詩作《天國的嫁衣》：

如有天堂錦，

愿為君鋪地。

鑲金復鑲銀，

明暗日夜繼。

家貧錦難求，

唯有以夢替。

踐履慎輕踏，

吾夢不堪碎。

此詩表達的是單相思之戀，希望心儀之人珍惜自己的夢想，莫要踐踏。但作曲家表現的卻是女性爭取權利的訴求，呼吁女性更加大膽地夢想，絕不允許美好的夢遭到蹂躪。整首樂曲行云流水，曼妙縹緲，旋律似朵朵飄忽天際的錦繡云彩，輕薄如蟬翼。小提琴的演奏細膩舒緩、澹靜悠遠，令人想起孟浩然的詩句：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當年這句詩令云集長安爭強斗勝的雅士愕然，驚詫它把“微”“淡”的意境寫絕了，立馬輟筆不敢再與孟浩然斗詩。《輕輕踩踏》也以“輕”為織體，勾勒出一幅日月疊璧、長虹垂麗的夢境，將過去百年女性爭取權利的努力和夢幻寄托其間。它剪裁不斷，寓重于輕，象征此夢繼往開來，綿延不斷，不容踐踏。

19人計劃的重頭戲則是塔尼亞·雷昂斬獲普利策音樂獎的《勇往直前》。此曲于2020年2月13日在林肯中心首演。不同于《輕輕踩踏》陰柔之美，這首作品柔中帶剛，深邃有力，頗具貝多芬戲劇沖突的遺響。今年79歲的雷昂是美籍古巴人，除作曲外，她還是指揮家和紐約市立大學教授。她擅長寫古典音樂和爵士樂，并常將兩者合而為一。雷昂曾獲得格萊美獎最佳當代古典作品提名。她榮譽加身，是美國藝術與文學學院院士，目前仍擔任紐約愛樂樂團董事會成員。對她產生影響的美國音樂家有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倫納德·伯恩斯坦和喬治·格什溫。管弦樂作品《勇往直前》時長15分鐘，其強有力的銅管和節奏主題，將源自美國和加勒比海的黑人音樂傳統融入西方管弦樂隊的結構之中，是一首充滿驚奇的音樂力作。樂思的靈感來自女權活動家和選舉權運動的杰出領袖蘇姍·安東尼。安東尼曾任全美婦女選舉權協會主席，她的努力為憲法第19修正案的通過（1920年）鋪平了道路，最終賦予婦女選舉權。安東尼在1872年舉行的總統選舉中投票，于是被逮捕并定罪。法官的判決是在審判開始前就寫好了，因此安東尼稱這場訴訟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司法暴行”。1979年，一枚新的美元硬幣發行，安東尼成為第一位被鐫刻在美國貨幣上的女性。

雷昂在樂曲中使用了帶活塞的小號和銅管樂器以表現“哇哇”的憤慨抗議效應，有些樂段的單簧管頗像即興演奏，忽隱忽現，這顯然是受到了阿姆斯特朗的影響，但安東尼要表現的是婦女爭取權利的斗志:在高壓下似乎已經消亡，卻又重新復燃再起。作曲家從過去百年中截取示威者游行的畫面：既有安東尼，又有馬丁·路德·金。她看到的是千百條朝著目的地前行的腿，于是被打擊樂呈現出鏗鏘有力的前進步伐，然后音樂沉默，等再度響起又向前一步，接著是另一步……抑揚頓挫的節奏意味著人民在前進，要求他們的夢想得到尊重。末段是來自非洲的音樂元素，象征所有被販賣到美洲的奴隸以及他們的奮斗。全曲以一陣響鈴結束，象征婦女獲得投票權的宣言。戲劇沖突雖是全曲的特征，但配器豐贍，旋律優美，郁然生采，堪以告慰安東尼等女權先驅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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