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邵飄萍的一封家書

2021-04-17 22:31:30

來源:互聯(lián)網(wǎng)

近日,在整理父母留下的資料時,再次閱讀了一封早年祖父邵飄萍寫給祖母的家書。這是一封既普通又特殊的家書,它出自一位深陷困境,孤身亡命于海外的丈夫之筆,他在向愛妻傾訴自己的茫然和處境的同時,仍不推卸對家庭和國家應(yīng)盡的責任和義務(wù),充滿著內(nèi)心真情流露。讀罷,不禁令人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1913年8月10日,祖父主持的《漢民日報》,因反對袁世凱竊取辛亥革命成果,支持孫中山先生為首的革命黨發(fā)起的護國討袁斗爭(史稱二次革命),被浙江督都府以“擾亂治安”和涉嫌參與“二次革命”罪抓捕入獄,《漢民日報》館亦被查封。祖母湯修慧抱病聯(lián)系友人多方營救,祖父終獲緩刑出獄,在短暫回金華撫慰父母和親友后,于同月下旬,為尋求真理,欲求深造,躲避袁世凱的緝捕,由杭州乘船經(jīng)滬急赴日本東京。

祖父赴日后,祖母原本身體就欠佳,加上因祖父入獄所受驚嚇和奔波勞累,導致病情加重,但手頭拮據(jù),無法就醫(yī),故給祖父寫信求助。這封家書,就是當時祖父寫給祖母的復信。現(xiàn)記錄如下:

修慧愛鑒:接11月5日來書,時事新報之情形,亦早知之。然無如何也!北京報紙皆被警廳干涉,神州報又不寄款來。弟雖有余款六十元,然兩月飯,至今又有舊欠,如何維持。夏衣均已當去,本月之糧何在?只有金戒兩只尚在手中,然君之病,弟豈不急。同時事報之所以如此,弟文亦有函以致之。故弟又不可歸,若曰隨波逐流,同去附和,弟寧死不能為此!現(xiàn)將金戒兩只脫下寄君,本欲此處換銀以匯,但中國金日人需折扣,不如君自換之。魚肝油亦以送來寄去。嗚呼!請君勿再言弟不過問,弟之心無刻不念君。但有天知之耳!此間,弟惟竭力設(shè)法,君可不必以弟為念。細思弟不知何以有此厄運,真是天時人事相逼而來,使弟不可一日安心也!弟本有意與君同來東之心,然君未畢業(yè),此總是小事。且君有老父在,同來則不能,因年老也!不同來又不可,因無人也!試思弟以百忙之身,諸事日縈于腦際,又安能期身體之健康。弟惟不愿告君而已!蓋弟愛君,誓必自始至終,毋負君也。即寄錢唐道伊之書,好話說盡,若為他人必不肯無志氣至此,然君病旦夕不能正醫(yī),除術(shù)之外,尚有效與否,尚未可知。真真凄涼人也!前日以數(shù)篇文字,賣與上海新聞報,得二十余元。此時,君病之信未到。弟以家中兄弟甚多,我父函來又屢言困難,故不得以欲盡我心,又將二十余元寄往金華。君試思,弟處境之苦,有以復加乎!君如諒及此,則弟雖死猶甘矣!潦倒海邊,無家可歸。書此當吻!晤惟希愛照千萬自重!

從信中不難讀懂,當年祖父初到日本,立足未穩(wěn),又遇愛妻身患重病,老家鄉(xiāng)下也急需用錢,自己工作和日常生活開銷也難以維持,寄往國內(nèi)的通訊稿費又不能及時結(jié)算等難題,入不敷出,在經(jīng)濟上遇到了空前的拮據(jù)。如怹所言“只有金戒兩只尚在手中”,足以看出當時所處之窘境。但祖父并未退縮,怹一方面好言安撫愛妻,另一方面積極想辦法籌措資金,以解燃眉之急。當即表示將僅存兩只金戒變賣,其中一個細節(jié)更是令人唏噓,即“……本欲此處換銀以匯,但中國金日人需折扣,不如君自換之”,可見怹做事如此嚴謹?shù)娘L格。

信中對于《時事新報》等國內(nèi)報紙,屈服于當局壓力,有意拖欠稿費,乘人之危的脅迫,祖父則去函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堅持自己的政治觀點,并嚴正申明“若曰隨波逐流,同去附和,弟寧死不能為此!”的立場。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祖父也在為“不知何以有此厄運”進行著深刻的反思。

讀此家書,使我們看到曾幾何時叱咤風云,著稱“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的邵飄萍對父母、對妻子無限深情和柔情的一面,同時也看到怹在事業(yè)上堅持真理的傲骨之風。

值此,不由得想起祖父當年的一樁軼事。

在東京祖父初識了中國留學生潘公弼,正遇當時潘的錢財被日本浪人搶劫一空,本就囊中羞澀的祖父,毫不猶豫將自己所剩的生活費分出一半給他,助他渡過難關(guān)。

潘公弼后來協(xié)助祖父創(chuàng)辦了《北京新聞編譯社》和《京報》,是事業(yè)上的好搭檔,與祖父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成為“同學、同事、同患難”的摯友。多年后,潘公弼曾著文說:“飄萍倜儻不羈,其讀書不終卷不釋手,其為文恣肆流麗,自奉雖奢,而遇人焉亦極厚,與傖鄙相值,調(diào)侃戲謔,無所不用其極,周旋士大夫間,恂恂如也。”

困境中的祖父,不屈于命運的安排,在艱難中磨煉自己的意志。在一篇寫給祖母的家書中說:“……弟以傲骨天成,豈能寄人籬下,故唯有勉勵所為,欲以新聞記者終其身,世不仕王侯,高尚其志,君亦贊成否?”由此可見怹剛毅的性格。

在東京,祖父入日本法政大學,攻讀法律政治專業(yè),努力學習國外先進的新聞學理論,積極地充實自己。怹與幾位同學共組“東京通訊社”,為京滬報紙?zhí)峁┵Y訊,同時兼任《時事新報》通訊員。這一期間,拜訪了孫中山、黃興等,結(jié)識了李大釗、章士釗、吳定九等進步人士。這些交往對祖父的思想觀念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一些人還成為了以后的同志、同事和摯友。

袁世凱推翻共和,復辟帝制后,為加強國內(nèi)討袁力量,1915年12月下旬,受上海新聞界聯(lián)合邀請,祖父回國主滬《時事新報》筆政,亦發(fā)稿《時報》《申報》。

次年6月,祖父受《申報》社長史量才之聘,任《申報》駐京特派記者。是年,祖父不足30歲,經(jīng)過三年主持《漢民日報》實踐和“逮捕三次,下獄九月”的磨難以及赴日深造學習,參加護國討袁斗爭的歷練,可謂年富力強。7月31日,祖父從滬寧站出發(fā),赴京上任,由此開啟了其職業(yè)生涯新的里程,相繼創(chuàng)建了《北京新聞編譯社》和《京報》,是怹職業(yè)生涯達到頂峰且最為輝煌的十年。

1926年4月26日,祖父被反動軍閥張作霖以“勾結(jié)赤俄,宣傳赤化”罪,秘密槍殺于北京天橋,時年不足40歲。

回顧祖父短暫而不失波瀾壯闊的一生,怹青年時代就勵志以“新聞救國”,不謂強暴,以其敏銳的洞察力,辛辣的文風,以筆為刃,與帝國主義、封建官僚、反動軍閥進行了殊死搏斗,譜寫了人生“驚天地、泣鬼神”的動人篇章,以身殉報。正如祖母湯修慧所言:蓋公曠以代之才,報始終貫徹革命之素志,百折不撓,以至厄于暴力,公雖死而精神不死。飄萍一生為報,死亦為報,嗚呼!可謂一代報人亦。

值此辛丑年清明暨先祖父被難95周年之際,謹以此文寄托我們的無限思念!

先祖父邵飄萍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關(guān)鍵詞: 祖父 飄萍 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