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們”更多的情感困境,在奉獻和犧牲之外

2021-04-06 12:16:07

來源:互聯網

關于“家庭內部資源向男性傾斜”“女性遭遇結構性不公和忽視”的個案故事在社交網絡上屢屢掀起爭議聲浪,在這樣的語境里,《我的姐姐》注定會成為投入電影市場的深水炸彈,三天假期票房突破四億元,這不意外——一切成功的電影總是擊中了觀眾群體的痛點或爽點。但是,隨著女性群體的抗爭和自省成為一種共識,像《我的姐姐》這樣的題材,除了激發觀眾的情緒能量,它有沒有可能在情感和倫理的層面展開更豐沛的討論?

就如《我的姐姐》里的這位姐姐,她痛苦的是重男輕女的父親長久的冷漠?是家族長輩強加給她的“必須奉獻”的育弟職責?還是她有能力有魄力對抗“被迫犧牲”的規訓,卻無法擺脫對幼弟的惻隱之心?在個人感到力不從心時,求助于外界并部分地割舍親情,這構成道德虧欠嗎?這些似乎彼此矛盾的情感盤根錯節地糾纏在一起。女性要做自己命運的決策者,她首先是自我實現的獨立個體,而不是任何人的女兒、母親或姐姐——這是一個絕對正確的前提。然而與之伴生的情感卻很難非黑即白、二元對立,犧牲或不犧牲,自利或不自利,過程都是痛苦的,世間不存雙全法,難以找到最優解的倫理困境,這是具體到個案中的人間真實。

從影片的內容看,《我的姐姐》這個片名是曖昧的,因為它圍繞著女孩安然的困境,卻顯然不以弟弟安子恒的視角講述。“我的姐姐”更像是一個廣義的定語,影片里除了安然,還有兩個姐姐:她的母親和她的姑媽。

影片一開場,安然的母親和父親同時死于車禍,她在整個故事里沒有機會正面出場。但是,觀眾看到了安然的舅舅,連六歲孩子都瞧不上的“不靠譜舅舅”。他沉溺于賭桌,半生浪蕩,不到20歲做爹,終因不思進取,婚姻只維持五年,妻女和他決裂,女兒成年后以他為恥。年近半百的舅舅,號稱要把“弟弟”當兒子養,轉身就帶著六歲的孩子混跡賭場。他不壞,甚至他某些時候代替了安然冷漠且缺席的父親,給了她父愛的錯覺。但他毫無疑問是爛泥扶不上墻的混子。不難想象,一個條件因陋就簡的普通家庭怎樣“供養”出這樣一個不肖子,而安然的母親,無論婚前或婚后,含辛茹苦地擔著“照顧”弟弟的責任。

安然母親的“生前事”是一個留給想象的黑洞,安然的姑媽是真正觸目驚心的那個“姐姐”,她懷著不甘度過了為弟弟任勞任怨的大半生——家里只能供一個學生,于是弟弟讀中專,姐姐輟學;姐姐才到莫斯科打拼,弟弟結婚生女,家里讓她回去帶孩子;弟弟不喜歡的女兒,姐姐帶大;弟弟意外死亡,葬禮現場忙前忙后的是姐姐;弟弟留下的兒子,家里一地雞毛,姐姐來收拾……這是我們在社交網絡故事里見過的一輩又一輩的“姐姐”,她們善良,盲目,有時候為著糊涂的“愛”做著傷己傷人的事而不自知。她們在持續“被迫奉獻”的規訓下,“自我犧牲”成了身體的應激反應,甚至以為“母職”是理所應當的。在葬禮過后,姑媽反復對安然說著“長姐如母”“你眼下唯一要緊的事是把弟弟帶好”。

安然雖然悲慘地遭受父親多年冷暴力,但她畢竟在“獨生女”的既成事實中長大,帶著這一代人的鋒芒,她對家族內部的男權話術是警惕的,并且從一開始就劇烈地反抗。在性別議題的層面,姑媽才是被忽視、被壓制、被傷害的“姐姐”。《我的姐姐》的情感能量,很大一部分集中于姑媽,女性編劇和導演的創作方向,繞開了訴苦的陷阱,姑媽既是迷信于“女性奉獻”的受害者,但看似麻木的她最終也是那個頑固系統里松動的螺絲釘,是她在一番將心比心的交流之后,給了安然決定性的勇氣和決斷力。姑媽流淚說出“套娃又不是一定要套在一起”,這句臺詞在那個情境里是高度象征性的,也是影片的高光時刻,這是一個女性通過自身原發的力量獲得精神自由的時刻。按照流行的觀點,姑媽這樣的人物是需要被喚醒、被啟蒙的,而《我的姐姐》卻謹慎地回避了所謂的智識優越,呈現了某種真實且有力量的“樸素的蘇醒”,曾經受難的女性自發突破蒙蔽內心的烏云,并且,這份自主、自由的意識轉向對同性的友愛和良性助力。

“為了弟弟的姐姐們”,她們的故事需要被講述,但安然和母親、和姑媽是不同的,她的痛苦和困境不是因為“奉獻”,而是,即便做一個義無反顧的新時代女性,也不意味著她可以豁免于倫理選擇中的情感痛苦。如果上幾輩女性的犧牲和受難是痛苦的,那么,被陋習定義的“自私的女性”,并不能無所負擔地做無情真豪杰。

嚴格說,《我的姐姐》不是一部特別成熟的作品,劇作中作者刻意為之的痕跡是不少的,尤其是,編劇幾乎是給女主角安排了一個“不幸中萬幸”的情境。弟弟讓她措手不及,雖然一大家子親戚覺得“該她養弟弟”,但是能對她制造事實壓力的,一個都沒有;養還是不養,從頭到尾決定權一直在她;對比弱得毫無生存能力的弟弟,她反而是擁有部分經濟自由的一方;在安排弟弟的領養事宜和賣學區房的過程中,她沒有正面遭遇家族男性成員實質性的阻撓。在這樣一個沒有正面遭遇性別擠壓的環境里,安然的意志始終強悍且堅定,她激烈地反抗著世俗強加給她的道義負擔;她的痛苦,當然有流言蜚語和“他人的目光”制造的感情困擾和負累,但根源是她內心自發的——姑且不談和幼弟生疏的親情,只以她的能力,確實不足以支撐姐弟兩人正常的生活,無論求助于機構還是進入領養流程,她的選擇合法合理,她個人卻難以停止對一個六歲孩子的惻隱之心;隔著和父母的恩怨,弟弟很大程度是無辜的,安然和弟弟之間,溫情是有的,真情也是有的,但這點情分面對養育一個孩子的巨大負擔,太無力了。

類似的困境,在多蘭的電影《我的媽媽》里也曾出現過,一個母親在痛苦的生活和抉擇后,把嚴重雙向情感障礙的兒子送進了特殊少年機構,“我愛你,但在現實的困境中,我的愛力不從心”。是不是母親、姐姐和女兒,更容易被親情和愛所綁架?也許是的,但是在女性爭取“我是我自己的”的奮斗中,性別之外或與性別并生的倫理困境,并不是能輕易丟棄的包袱,很多時候,所謂的開放結局,也只是帶著殘缺和痛苦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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