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很熱鬧 考古人很寂寞

2021-04-02 03:15:41

來源:互聯網

在央視連線南派三叔的那一剎那,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句歌詞:“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三星堆的直播,場面夠宏大,媒體夠豪華,發現夠精彩,但身為考古人,那一刻我只覺得寂寞、孤單、冷。時至今日,中國考古學出現已經一百年整了,在各色大發現震驚世人的喧囂之處,考古人還是那樣“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并不是瀟灑,主要是無奈。物的沉默與多重指向,引來圍觀者的遐思想象,而在千奇百怪的解讀下,考古人的聲音倒成了喃喃自語的低音。在這樣的語境下,央視推出的另一部紀錄片尤顯可貴,那便是《發掘記》。

與大多數考古題材紀錄片不同,《發掘記》并不是一部以考古發現為核心的紀錄片——盡管它在選擇考古遺址上煞費苦心。從遺址時段來看,五集紀錄片選擇的考古遺址涵蓋了史前、商周、秦漢、遼金、近現代五個時期,盡可能按照時間線索呼應考古研究中的大時段區分;從遺址空間來看,五個考古遺址辯證地包括了中心與邊疆、陸上與水下,從遺址性質來看,脫離了以往以墓為主的做法,而更多地偏向于城址,并新補入了沉船類遺址。盡管平糧臺遺址、山西晉墓、櫟陽城遺址、遼上京遺址、“定遠艦”遺址都是極為精彩的重量級考古發現,但它們只是《發掘記》破題的線索,紀錄片真正的重點,在于人。

拋卻一貫在各類盜墓探險片中為盜墓賊探險家充當迂腐無能映襯的考古人不說,在不少考古紀錄片中,為大發現充當配角的考古工作者,又像各種“爽劇”中的人物——反正最后總是能找到大發現的(否則也不會拍它),前面越是疑難重重,后面越是酣暢淋漓。而這“爽”劇中的人物形象無非是百折不撓、終得正果。非黑即白的“藝術”刻畫,要么造一群癡人,要么造一群圣人,那并不是考古人。

或許是因為前人留下的空白,從《發掘記》的整體人物結構安排來看,它雄心勃勃。在前三集中,主線人物按照青年-中年-老年的結構,觀察不同年齡階段考古人在發掘現場的境況,在第四、五集中,又特別關注到考古技師的成長與水下考古人的海上工作,此外,輔之考古隊中的不同角色,由此勾勒出相對全面的一線田野考古人的群像。而當紀錄片團隊深入到考古生活本身,考古人所處情境的天然張力逐一展現。

第一集平糧臺遺址的發掘,以北大師生的田野考古實習為主要內容。第一次田野經歷,往往決定了考古專業本科生日后的去留。攝制組選取了兩位北大學生李瞳岳和谷煜農作為主要人物。當青年學生進駐田野考古工地時,其本身面臨的第一重沖擊是城鄉差別;第二重沖擊,是書本與實踐、文字與土地的差別;而對于李瞳岳與谷煜農來說,他們可能還面臨第三重沖擊——考古隊想要挖的是史前的城址,而他們整個實習幾乎都在挖打破城址的漢墓。如果以目的論而觀,這就算某種程度的“失敗”了。但是,在重重沖擊之下,兩位青年學生決定繼續修讀研究生,是什么促使他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紀錄片并未直接展示這個答案,而是從頭到尾地跟拍了實習過程,把考古隊和青年學生的真實境遇展露出來,讓觀眾自己在觀看的過程中,體會其中若隱若現的提示。而這種拍攝展現手法,似乎又呼應著考古學的某些理念:過程更勝于結果。

當青年學生成長為考古隊伍的中堅力量,他們又處在怎樣的境遇中?第二集發掘領隊田建文在山西晉墓發掘過程中的心情跌宕,以及他自身的經歷,或許是考古生活與生涯的某種常態。晉南地區古墓眾多,是盜墓較為嚴重的地區之一。由于發掘本身便是一種破壞,因此如果不是為了解決重大考古課題,我國的發掘項目一向以搶救性為主。片中田建文主持發掘的,便是一座曾被盜過的墓葬。在發掘的過程中,田建文擔心兩件事,一是墓到底盜過沒有;二是盜過的話,盜墓賊是否把墓葬徹底擾動破壞。這座墓被盜過三次,但是由于墓室坍塌,三次盜擾都沒打到墓葬核心的位置。田建文所率領團隊往下走的每一鏟土,看上去平平無奇,對他來說卻總是驚心動魄。這項發掘,看似有條不紊,實際上卻如同考古者與盜墓賊跨越時空的對決。這一次幸好有個好結果,但好結果帶來的舒心,卻恰恰透露了它的難得。15歲考上北大的田建文,堪稱智識精英,但影片中的這位領隊的形象,卻與田間老農無差。這種反差,促使觀眾追問,究竟是什么,讓他最終選擇扎根于故土、擁抱曲沃?片中沒有用旁白來塑造一個高大的人設,但田建文一首首自在活潑的打油詩,卻傳達出不同于流俗的追求與心境。

如果說平糧臺實習展現了考古人的成長,晉墓發掘顯現了考古人的成熟,那么已經取得了矚目成就的考古人,又處在怎樣的狀態呢?年近八十的李毓芳先生是考古領域的著名專家,早已功成名就。盡管退休,但她的日常仍是駐扎在工作了一輩子的櫟陽城遺址,指導發掘,撰寫報告,孜孜不倦。城市,是人類文明的重要標志,而城市遺址考古,或許也是最能展現人類社會精神精髓的工作。這種精神精髓,就是堅持與傳承。櫟陽城考古四十年,殷墟考古已經近百年。搞清楚一座歷史中的城市,一輩子不夠。當鏡頭前腿腳不便頭發花白的李毓芳先生,仍然以昂揚的精神投入報告寫作之時,我們或許可以感受到前輩學者對歷史浩瀚的敬畏、對肩上責任的堅持和對內心理想的執著。在歷史面前,人的生命是短暫的,在對歷史的探索面前,人的生命同樣是短暫的。短暫與悠久,渺小與浩大,人始終面對著這樣的困惑與無奈,但是當一代代人義無反顧,當一代代人以有限的生命投入對浩瀚的追求,歷史會褪去濃霧,讓生命的脈絡展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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