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夫的上海品味

編者按

2019年8月4日，錢理群先生的夫人、一生從事醫(yī)療工作的崔可忻女士病逝。歲月靜靜流逝，哀傷之情仍在。今年清明節(jié)到來之際，北大中文系教授夏曉虹撰寫悼念新作，本版刊發(fā)新作的同時，也一并刊登夏教授2019年3月應(yīng)約為印本《崔可忻紀念集》而寫的文章，以此緬懷具有大智慧、平靜完美處理身后事的崔大夫。正如夏教授所言，崔大夫的“告別演出”雖然落幕了，她的精神仍將示范于我們這些生者。

菜做得精美、精致是最具有專業(yè)水準的宴席

一直覺得很神奇，在貴州那片貧瘠的山野中，怎么會讓崔大夫找到了老錢（編者注：錢理群），或者說讓老錢找到了崔大夫。這段相遇故事發(fā)生的細節(jié)，從來沒有向二人詢問過：不熟的時候不好意思，太熟了更加不好意思——你們這么熟，竟然不知道？其實關(guān)于崔大夫，我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見到崔大夫當然晚于老錢，老錢先成為平原的師兄，過了幾年，崔大夫才調(diào)來北京。崔大夫到北京，老錢才有了家。他們搬去了很遠的劉家窯，那個他們在北京的第一個家我們沒去過。然后有了燕北園的家，仍然顯得局促，不便多打擾。直到他們買了楓丹麗舍的房子，崔大夫才算滿意。加上隨后我們也住到了育新花園，相距不遠，登門的機會才多起來。而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在老錢家吃飯。

我們說是來慶祝喬遷之喜，實際的重頭戲是在他們的新居品嘗崔大夫的手藝。總有七八個人吧，崔大夫做了十來道上海菜，既照應(yīng)了廚房的烹調(diào)，又是餐桌上周到的女主人。我很好奇，問崔大夫怎么可以做到兼顧兩頭，應(yīng)付裕如？崔大夫揭秘說，像珍珠丸子這樣費工的菜，她前一天晚上就先已做好，放在冰箱里，今天只須蒸熟即可。崔大夫的菜做得精美、精致，同時滿足了我們的味覺與視覺，是我在朋友家吃過的最具有專業(yè)水準的宴席。

以崔大夫這樣講究的口味，我們每年幾家朋友聚餐時，都會先征求崔大夫的意見，或者干脆就讓她選餐館。而無論誰做東，崔大夫都會被公推負責點菜。她也總是一邊推辭，一邊當仁不讓，最后讓我們皆大歡喜。偶然也有出乎我意料的時候。前年在五代羊倌吃飯時，崔大夫居然點了九轉(zhuǎn)大腸這道菜。我想，崔大夫肯定認為，既然你們找的是魯菜館，就應(yīng)當吃這道名菜。不過，她自此對這家餐館印象不佳，去年春節(jié)再聚時，她就缺席了。我至今覺得很遺憾。

如果讓崔大夫挑選，她偏愛的是上海菜。我們跟她去過朝陽區(qū)的藍島大廈，還有西直門的東方滬園等。老實說，我覺得遠不如崔大夫自己下廚做的好吃。而腸胃是一個人對文化最頑固的記憶，因此，雖然沒有聽到過抱怨，但我猜想，崔大夫?qū)Ρ狈降拇旨c，想必一直不能接受。只是老錢既已在北大落地生根，崔大夫也只得不情愿地接受和忍受北京她不喜歡的一切。她的品味還是屬于南方，并且是上海。

對這一點的理解，是在崔大夫決意把家搬到泰康養(yǎng)老院之后。老錢家里的事，一向由崔大夫做主，這是朋友們都知道的。但能夠如此不留后路的斷舍離，即將所有的房產(chǎn)全部處理掉，以養(yǎng)老院為家，這個決定一般人絕對做不出來。但崔大夫差不多是作為既成事實告知我們的，她用不著和朋友商量，可能她也清楚，商量的結(jié)果只是徒增煩擾。由此可見崔大夫超強的決斷力。

唱彈詞，曲目的選擇不脫江南風味

入住泰康后，老錢進入寫作井噴期（老錢一向高產(chǎn)，只是現(xiàn)在更加心無旁騖），崔大夫則重新煥發(fā)了青春，讓我們看到更本真的她。許多以前被環(huán)境限制或壓抑的趣好，在這里得到了盡情的釋放。崔大夫加入了合唱團，并且成為其間的主力。在餐廳就餐時，她也會熟練地在居中擺放的鋼琴彈上幾曲，可能還邊彈邊唱吧。可惜我無緣在場，只能發(fā)揮想象力。

不過，崔大夫的演唱，我們倒是看過錄像。那是2017年11月19日在他們家里，推想應(yīng)為中秋晚會上的節(jié)目，崔大夫唱的是彈詞譜曲的《蝶戀花·答李淑一》，曲目的選擇仍然不脫江南風味。我感覺舞臺上的崔大夫少了一些平日的爽利，多了幾分嫵媚。崔大夫自己說唱得不好，老錢則是非常滿足地專注傾聽。顯然意猶未盡，或者說，錄像又勾起了崔大夫一展歌喉的欲望，我也應(yīng)邀加入，與她合唱了三曲。崔大夫是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美聲唱法的女高音，我以低八度配合她的演唱。曲終人散，我有一種非常暢快的感覺，好像崔大夫也很愉悅。

臨走時，崔大夫還為我們帶上了她現(xiàn)烤的蛋撻。原先還有點驚奇，口味如此挑剔的崔大夫，怎么可以接受養(yǎng)老院餐廳里的大鍋菜？果然，后來便聽說，崔大夫還是自己開伙了。我們那天去時，原打定主意不在那里吃飯，崔大夫于是以她認為最簡便的方式招待我們——烘烤蛋撻。原料都是從網(wǎng)上采購的，稍微處理一下，放進烤箱幾分鐘，就可以上桌了。雖然崔大夫詳細告訴了我們蛋撻皮和蛋撻液的品牌以及制作工序，我還是覺得西式點心做起來麻煩，沒有嘗試過。

本來想，以后還有機會和崔大夫一起唱歌，不料，轉(zhuǎn)年就得到她生病的消息。再次聆聽崔大夫的歌聲是在今年1月28日，我們看的是學生轉(zhuǎn)發(fā)的泰康之家新春聯(lián)歡會現(xiàn)場錄像。已經(jīng)多日未進食、純粹依靠輸液的崔大夫，從病床直接登臺，穿著一襲圣潔的白紗裙，容光煥發(fā)，完美地演繹了《我的深情為你守候》。我們幾乎看不出這是個病人的演唱，但又很明白，崔大夫有意在用她最喜歡的歌唱方式，從容、優(yōu)雅地向大家告別。這個告別也不是離去，而是永久的深情守候。

按照老錢的指示，在崔大夫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比較好的兩天以后，我們和王得后、趙園夫婦一起去泰康看望住在單人病房里的崔大夫。我們的交談一如往日平靜，崔大夫照樣表達著她對醫(yī)療細節(jié)的關(guān)注，比如要求知道營養(yǎng)劑的配方等等，也還在惦記著整理她的電腦。我問崔大夫，前天唱的是不是西洋歌劇里的片斷，起碼在我聽來是這個味道。也許，從崔大夫口中唱出的歌聲，無論是否國產(chǎn)，都天然帶有了一種美聲的西洋味。

也是在那天，病房里來過一位泰康之家老年芭蕾舞團的團長，她和崔大夫是校友。詢問起來才知道，這位老人出身于圣瑪利亞女校，該校后來與崔大夫就讀的中西女中合并為上海第三女子中學，她們也算是校友了。這個老年芭蕾舞團是由七十多歲的老人組成，想象老奶奶們用足尖跳舞，我覺得實在不可思議。但在崔大夫和她的校友看來，這事也很平常。

我忽然有了一種覺悟：一直以為崔大夫身上的氣質(zhì)，比如絕對的理智，追求細節(jié)完美，做事干凈利落，說話一針見血，都和她的醫(yī)生職業(yè)有關(guān)。現(xiàn)在清楚了，連同她的愛吃滬菜、善于制作西式糕點，她的美聲唱法、喜彈鋼琴，直至她的“天鵝絕唱”，這一切應(yīng)當都源自上海教會女校的教育。曾經(jīng)讀到過滬上洋場富豪家庭的女性故事，即使落難，成為街道工廠的女工，她們也依舊保持著令人敬重的優(yōu)雅氣韻。猜想崔大夫在貴州就是這般境況吧。而與張允和所代表的更深浸潤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最后的閨秀”不同，崔大夫不是那種溫潤如玉的女性，而更像一塊精光四射的鉆石。上海教會女校的雕刻塑造了她的品味，也讓她以理性的智慧照亮了自己的人生與世界。如今，這已成為極為稀缺的教養(yǎng)。

2019年3月16日于京西圓明園花園（原刊《我的深情為你守候——崔可忻紀念集》，2019年印本）

補記

“告別演出”已然成為一種經(jīng)典

勘破生死、從容面對的淡定

崔大夫本名可忻，按說我們應(yīng)當尊稱“師嫂”，但大概由于王瑤先生門下多半習慣以“老錢”指稱錢理群，連帶崔大夫的稱呼也發(fā)生變異。不過，崔大夫曾經(jīng)總結(jié)說，“醫(yī)學和音樂是我生命中的兩大要素和亮點”（《歌聲伴隨我這一生》），因此，職業(yè)稱謂用在1960年即從上海第一醫(yī)學院畢業(yè)，此后一生都在從事醫(yī)學教學、診治與研究的崔大夫身上，確實再合適不過。

并且，上文通篇都只稱“崔大夫”，原本也有特殊的語境，因此文乃是專為《我的深情為你守候——崔可忻紀念集》而寫，無論作者還是讀者，基本都在老錢和崔大夫的朋友圈。而這本書的編寫本身就是一部傳奇。“傳奇”之說也可以放大到涵括崔大夫生命的最后時光。當然，按照崔大夫的品味，更準確的表述或許應(yīng)為一出精彩絕倫的歌劇。我們親眼見到，從高潮到落幕，崔大夫始終居于舞臺中心。

如果從開始說起，崔大夫的病是2018年11月確診的，甚至早于專科醫(yī)生的診斷，崔大夫就已懷疑自己患了胰腺癌。得知消息后，由于此前一年曾陪伴陳平原出入腫瘤醫(yī)院治療，自認頗有經(jīng)驗，于是我也不自量力，給醫(yī)學經(jīng)驗豐富的崔大夫提供了諸多未必可靠的信息，直到2019年元旦那天晚上11點，還在向崔大夫推薦艾灸療法。接下來崔大夫的回復(fù)是我和她所有通信中最長的一封，分兩次發(fā)來：

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多次介紹了有關(guān)癌癥的治療經(jīng)驗給我。大概是老錢沒有認真的介紹病情，讓你們不知道我目前的狀況……現(xiàn)在讓我說明一下。11月份在腫瘤醫(yī)院已診斷為胰腺癌并肝轉(zhuǎn)移，但沒有穿刺活檢的最后確診。為此，12月份我轉(zhuǎn)到了協(xié)和醫(yī)院，通過了胰腺科疑難會診，并做了穿刺活檢。得出診斷和治療意見如下，1.胰腺癌診斷沒問題，雖是不好對付的腺癌，但病程也會“因人而異”（部分老年人發(fā)展可能慢一些），不用化療也可以，其他藥也基本是對癥處理，最后的疼痛可以看疼痛科，可以按分級治療方案進行；2.生活方面盡量放松，隨意一點，有了這病，其他的病可以不要太在意 ，少用藥物和不成熟的治療方法為好。

這病可怕的是疼痛特別厲害，還有就是沒有了胰腺分泌的酶，消化成問題。我現(xiàn)在狀況還可以，好像沒有發(fā)展到疼痛的第二級（中等），還能自己進食……我自己感覺已經(jīng)不錯了。至于生存期的長短，我不在乎……已經(jīng)80多歲了，不是這病也會得別的病死的。讓你們知道一點我的真實想法，不是我對你們的關(guān)心“不領(lǐng)情”，也不是“不相信”“瞧不上”……而是實在不需要。都過12點，影響你們休息了。抱歉！

最后提到的“不領(lǐng)情”等說法，乃是崔大夫以其西醫(yī)身份，擔心我們誤會她排斥中醫(yī)。實則信中所表達的勘破生死、從容面對的淡定，才是崔大夫最讓人嘆服的本色。而隨后由她“導(dǎo)演”、展開的一幕幕“劇情”，帶給朋友們的也不只是哀傷，更有驚艷！

上文寫到的2019年1月28日在泰康之家新春聯(lián)歡會上的“天鵝絕唱”，還只是一部大戲的開場。繼而，崔大夫又花費了巨大的體力與精力，自己動手或指揮家人，全面清理她使用過的電腦以及房間里的所有物品，直到最后實在無力再坐輪椅回去，仍請學生把衣物書本等搬到病房，逐一過目，確定去取。這一項浩大的工程花費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現(xiàn)在，那個房間還是保持著崔大夫最后完成的樣貌，無論何時走進都整潔溫馨，一如主人剛剛離去。因為完工后，崔大夫已吩咐老錢：“房間就這樣了，不能再動。”

她的奇思妙想——出一本紀念集

如果說，崔大夫把自己的工作室改變成為日后朋友或?qū)W生們與她的靈魂相聚、寄托思念之情的空間，那么，她同時也以影像、音樂與書籍的方式與我們?nèi)粘Ｏ嗵帯?/p>

在清理房間的同時，崔大夫也整理了她和老錢的照片，將那些她最喜歡、能夠完美呈現(xiàn)二人精神氣質(zhì)的彩照洗印多張，贈送親朋好友留念。我們2019年3月28日去看望崔大夫時，即從一大盒照片中選出三幀帶回。夫婦合影之外，崔大夫的單人照有兩張。而不管是手搭在坐著的老錢肩頭的室內(nèi)照，還是倚靠在輪船碼頭的白色欄桿邊，崔大夫的目光一律清澈，無論何時相遇，都讓人安心。而聚合這些精心挑選的照片制作而成的易拉寶展架，后來也出現(xiàn)在崔大夫的告別會現(xiàn)場，并且至今仍擺放在其泰康之家房間的書柜前。

同一天，我們還得到了兩篇崔大夫的文章，即《歌聲伴隨我這一生》與《別了，我心愛的醫(yī)學》。從篇末所署時間，前者為2019年3月9日至16日，后者是緊接著的3月16日至23日，可知這是在老錢幫助下，崔大夫自述生平，以文字向親友道別。而我們也知道，這是崔大夫在為她的奇思妙想——出一本紀念集所做的準備。

雖然“生祭”古來已有，但都是他人送別赴死或?qū)⑹耪撸杀救税l(fā)動的情況不說絕無僅有，起碼也是極其罕見。崔大夫卻一反常規(guī)，她希望生前就能聽到親朋、學生要對她說的話，因為“死后就不知道了”。于是3月7日清晨，經(jīng)過一夜深思熟慮的崔大夫向老錢提出了編紀念集的驚人構(gòu)想。老錢不但欣然贊同，而且立刻貫徹執(zhí)行。我們很快接到了約稿通知，當時無法預(yù)料崔大夫還能堅持多久，截止日期因此定為二十天內(nèi)。上面那篇《崔大夫的上海品味》就是這樣寫出的，陳平原也同時提交了一篇《崔大夫病了》。僅僅一個月后，這本題名《我的深情為你守候》的“崔可忻紀念集”就由活字文化趕印出來。而在陸續(xù)交稿和付印的那段時間，每天聽老錢讀一兩篇回憶文章，并隨口評點，也成為崔大夫最開心的時刻。

代替哀樂的是崔大夫深情的歌聲

紀念集包括了崔大夫本人的著述、圖像、聲音以及朋友、家人寫的印象記，分為五輯。輯一是崔大夫的三篇回憶文章，前述關(guān)于音樂與醫(yī)學二文即置于卷首。輯二為《崔可忻圖傳》與《崔可忻年表》，分別以照片與文字展現(xiàn)了崔大夫的人生歷程。輯三收錄了崔大夫的醫(yī)學著作與論文，輯四匯集了三十八篇各方親友撰寫的憶述。最值得一提的是第三輯中《關(guān)于建立醫(yī)養(yǎng)結(jié)合數(shù)據(jù)庫的設(shè)想（建議）》，此篇乃是崔大夫進入泰康后所寫，體現(xiàn)了她對養(yǎng)老醫(yī)學的最新思考。并且，這份設(shè)想本來就是準備付諸實踐的，崔大夫在其中主動認領(lǐng)了“業(yè)務(wù)負責人”一職，以承擔全部技術(shù)操作。可惜方案提交給泰康管理層后，未得響應(yīng)，使得崔大夫以其長才為社區(qū)養(yǎng)老服務(wù)的最后心愿落空，實在令人嘆惋。

最特別的其實是輯五，在書中顯示為兩個二維碼，都名為《我的深情為你守候》。視頻版保存的是新春聯(lián)歡會上崔大夫的演出實況；而副題為“崔可忻老師演唱集”的音頻版，則收輯了崔大夫所唱的三十首中外歌曲，絕大部分也是她在病床上錄制的。2019年6月12日，當我們?nèi)タ赐呀?jīng)相當衰弱的崔大夫時，正是在她的指點下，我下載了這些曲目，現(xiàn)在她的歌唱還收藏在我的手機里。

實際上，在交稿之后與拿到紀念集之間，4月1日至6月5日，我們?nèi)チ斯鹪L學。因此，3月28日的探望，在我們原以為那就是最后的告別。但崔大夫顯然放心不下老錢，一直在盡力堅持。我們歸來后，除了6月12日那次探訪外，29日因黃子平兄來京，我們又在崔大夫的病房相見。并且，這兩次都是由久臥病榻的崔大夫做主，指示我們和王得后、趙園夫婦一起去昌平的全聚德與院內(nèi)新開的山西面館吃午餐。可以說，直到最后時刻，崔大夫仍保持了對生活乃至對生命的主動權(quán)。

8月4日，崔大夫還是走了，她確實太累了。兩天后，在北大國際醫(yī)院舉行的永生告別會上，代替哀樂的是崔大夫深情的歌聲，各個時段神采奕奕的崔大夫也定格在照片中，注視著我們。

至此，崔大夫也完全刷新了我對她的認識和理解，她真正是一位具有大智慧的勇者。“告別演出”雖然落幕了，但她珍重生命，也不畏懼死亡，平靜、完美、不留遺憾地處理身后事，已然成為一種經(jīng)典，示范于我們這些生者。

2021年3月28日于圓明園花園

關(guān)鍵詞： 大夫 上海 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