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里,把地震叫地動”

2021-04-02 02:15:44

來源:互聯網

采訪手記

當今的很多地域,是被影視帶起了熱度,但這熱度又可能因另一股影視風而轉移到他處。但無論如何,有一個地方于我有奇異地親近。那就是因《山海情》而大熱的西海固。這種親近感最初還并不緣于《山海情》,而是兩部以西海固小說改編的電影——《清水里的刀子》與《紅花綠葉》。兩部電影都讓我展開了對石舒清原著小說的閱讀,進而讀到了他與攝影家王征合作推出的影像圖文集《西海固的事情》。這些在我心里慢慢形成一種印象,想要看西海固人的日常,就得回到這些影像文字。只是,我沒想到,這個西海固土生土長的作家,今年會寄來一部長篇小說《地動》,一下子將筆觸伸到百年前的西海固,那場歷史性大災難當中。我讀著其中的一篇篇,涌起很多感慨,也再次感到,災難題材的寫作,會因人而異,呈現出不同的風貌。石舒清的寫法一方面讓我窺到歷史中的災難的近景遠景,另外更覺得,那些用方言字眼所寫出來的故事,有著那片土地上特有的氣息,從某個角度說,是另一個意義上的《西海固的事情》。

■災難學實際上是一門大學問■

孫小寧問(以下簡稱問):非常慚愧,如果不是這本書,我真的不知道,中國西北的寧夏西海固一帶,歷史上有過這樣一場災難。說起來正好過了百年:公元1920年12月16日20時06分53秒,海原地震,震級8.5級。涉災900萬人,死難28.82萬人。不知算不算我的認知偏差,對這個歷史性災難,感覺是到近百年的今天,才看得相對清晰。或者才充分意識到,這場災難本該被好好梳理、回顧一下?

石舒清答(以下簡稱答):我覺得這場災難作為災難的一面,直到今天,也沒能得到很好的回顧、整理、反省和總結。近年來關于海原大地震的話題和活動都多了起來,比如我的老家建了大地震紀念館,陸續收集了一些受保護的實物碑記等,去年還準備著拍一個主題電影。但是冷靜地來看,種種活動多少都給人一種借題發揮的感覺,沒能挖掘其中的應有之義。我覺得這個應有之義就是,須不斷地追究和溫習,為什么在這樣一個相對地廣人稀的地方,會造成如此大的災難?會死傷如此多的生靈?如果再碰上同樣程度的災難該如何來應對?該從既有的災難里汲取到怎樣的經驗教訓?從而使我們身在難中時多些辦法,使我們的受災程度降到最低,使我們多一些不幸中之大幸的感受和感慨。災難學實際上是一門大學問,從災難中學到的東西無疑是最緊要最有用的。

當然一百年來我的家鄉和別的任何地方一樣,發生了巨大變化,家鄉的父老也投身到新的建設中,不可能沉湎在百年前的一場災難里徘徊不進,但只要有紀念的機會,只要有相關的活動,都應該在細致的回顧中做深入地學習,一切學習的目的都在于有備將來。

問:在你開始提筆創作這部書之時,當地或者學界對它的研究梳理,大致情形是怎樣?就所擁有的資料,與別人在這個題材上對一個作家的期許,你的壓力在哪些地方?如果說挑戰感,又是在哪些地方?創作中間又是怎樣克服的?在你創作這類題材時,你的閱讀視野里,有沒有某個范本,是你想要達到的高度?

答:關于海原大地震,學術方面的研究著手早而且是比較充分的,地震過后不久,就有翁文灝、謝家榮等知名學者到災區考察調研;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海原縣招待所建了一棟洋氣結實的專家樓,實際上就是為中外專家考察海原大地震專建的。我堂姑當時在專家樓當服務員,我給堂姑作伴,在專家樓住過的。也許當時縣長都住不上那樣闊氣的地方。專家樓還在,有興趣可以去看看的。記得一天夜里大家正圍著看《鐵臂阿童木》,忽然就地震了,跑出樓來看了一會兒星星,見沒有什么大礙,就返回去又接著看電視。我寫《地動》時,買了許多資料,從而得知關于海原大地震的研究,資料是不少的,但絕大多數系學術資料,寫小說幾乎用不上。就是說,這樣的一次環球大地震,除了許多的數據羅列和地質分析外,關于當時的人的方面的信息,人的情緒、人的感受、人的訴說呼號、人的遭際命運等等,都付之闕如,無從想象。涉災900萬人,死難28.82萬人的一起大難,留存后世的相關照片不足二十張,不足慈禧太后七十大壽時所拍照片的五分之一,就這點照片,大多數還是出于外國人克勞斯之手。

我寫《地動》的難處在于,既找不到多少可寫的人,也找不到多少值得寫的事。實際天翻地覆,血肉擔當,值得記錄的人事該有多少啊,怕是十缸百缸的墨水也寫不盡。好在凡事總有有心人,近些年,在無量的數字里找尋先輩蛛絲馬跡、冷暖歌哭的人多了起來,甚至有了一個“海原大地震記憶”的微信群。直接的成果就是,一套四冊的《海原大地震》連環畫得以出版,其中《舊聞拾遺》《民間紀實故事》兩冊,僅看看名字也讓人心動不已。老實說,基于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緣故,基于文友們提供的相關資料,《地動》的寫作過程倒是很順利的,大概是不到兩個月就寫了出來。當然預謀的時間可以說很長,作為一個喜好寫作的人,寫作未久,就覺得于我而言,“地動”可謂一個大題材大動作,常常蠢蠢作動,總是望而生畏。好在于大震百年紀念日來臨之際,終于寫了。要說實話,沒有使命在肩的自命和期許,所以也談不到什么壓力,就是寫一篇自己想寫的小說而已。能做到寫之前充分準備,寫之時不怠不惰,全力以赴就可以了。

也想有所參考,有人推薦加繆的《鼠疫》和遲子建的《白雪烏鴉》。我買到笛福的一本寫瘟疫的小說翻了翻,但還是寫自己的而已。每天寫一篇,每篇不超過三千字,狀態好、資料也爛熟的時候會剎不住閘,破規矩一日寫兩篇,但這樣的時候是不多的,寫長東西最需要細水長流,只求一日盡興,后面難以為繼就壞了。一直記掛著一篇叫《智利地震》的小說,好像是短篇,想看看別人怎么寫地震,但我一直等到自己寫完才看了這小說。其實有時候反而是怕受影響的,除非平日閱讀積累,臨陣磨刀找參考書,倒未必全是益處。

■寫與地震有關的眾生相是我的宏愿■

問:書底介紹你是蒙難者的后代,你對它的私人記憶,大抵從什么時候有?最初也最深的印象與感覺是什么?當然,現在你肯定更是以作家的視角與使命感在書寫。而處理這種歷史中的災難題材,作家可能首先得做個選擇,是虛構還是非虛構,更能幫自己完成表達。在有些讀者心中,非虛構好像更有震撼力。而你選擇的是非虛構——一部長篇小說。想知道你在這中間的考量。

答:我對地震的印象應該是很早就有了,只是不和地震聯系起來罷了。少不更事,想不了太多的。記得小時候村里有很深的溝澗,我們去那里給羊找草,見到很多的散骨和碗碟鞋帽之類,自然是當年大地震的遺存。說明從那時就接觸到大地震了。還有一個印象是,夜里睡覺,會用一把鐵鍬頂著門,后來看一篇學者文章,說西海固地區晚上睡覺時,會在屋里準備鐵鍬之類,以備地震后用來從里面挖掘。少時記憶,至此才揭開謎底。

關于虛構還是非虛構的問題,沒有很費工夫想過,就是想著把手頭的資料用自己的語言方式重新敘述一遍。投稿到《十月》時,聽說編輯部的師友們有個議論,說是定為長篇小說好呢還是非虛構文學好。我心里是傾向于非虛構文學的,因為確實每一篇都并非出自完全虛構,每一篇都有資料所本。蘇東坡說過一句關于書法的話,說是書法“備于正書,逸而為行草”,我覺得拿這句話來形容我的紀實與虛構好像也是成立的,就是我的這次寫作“備于紀實,逸而為虛構”。

問:也難怪定位有些犯難,我開始讀的時候仍有些錯覺——加之你每篇故事人物后面都有時間標注,我以為你是在寫非虛構。慢慢讀著就不像了。你其實是用一個個人物,以及身上體現的相對獨立的故事,組成震中、震后的眾生相。允許我這么想象,你面對的資料,可能有些只有一些基本事實,或者如第一個故事的題目那樣——只是一頂帽子這樣的道具。你是在此基礎上構建了它的主人,以及與主人有關的上世紀二十年代的主人生活。這可能的確需要小說家的想象力。但愿我的猜想對。但這顯然和某一類作家集中筆力寫一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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