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我怎么都不會覺得梭羅無聊

2021-03-01 11:16:50

來源:互聯網

最近我再一次翻開《瓦爾登湖》。是因為毛姆。我在毛姆的《作家筆記》里,讀到他說:“有些書既出色又無聊,我馬上就能想到的有梭羅的《瓦爾登湖》、愛默生的《散文集》、喬治·艾略特的《亞當·貝德》。這些書差不多都是同一個時期,這是偶然嗎?”瞧,這個問號多么令人狐疑。狐疑到特別引誘我去閱讀梭羅、愛默生和艾略特,以便親臨現場,找找感覺,確認毛姆的說法。不過最有可能的是,通過閱讀,我又會發現思想的新大陸,這是被以往無數閱讀經歷證實過的事實。

一直喜歡《瓦爾登湖》。曾經是那種與大家一樣喜歡的那種喜歡。甚至,曾經淺薄地贊同過書腰的廣告詞“為生活 做減法 為思想 做加法”,那是2009年的王家湘翻譯版本。后來當然認識到自己太可笑。后來特別恨腰封。后來也明白書腰廣告詞多半都是對原著的誤導與戕害。商業推銷與文學作品骨子里頭的去商業性是一對悖論的孿生子,所以看了腰封,也等于沒有看腰封。腰封不會說梭羅的《瓦爾登湖》“既出色又無聊”,毛姆會說。毛姆的智慧里有一種刁鉆。刁鉆有時候是一種迷人的東西,撩人心動,閱讀欲望忽地重新燃起。這次我就是要看看《瓦爾登湖》究竟有多出色?又究竟有多無聊?這是第幾次重讀?我記不清了。只是發現,的確,《瓦爾登湖》盡管是我翻閱多次的書籍,卻從來沒有一口氣讀完。對于《瓦爾登湖》的閱讀,我總是任憑風吹手動,翻到哪頁是哪頁。讀讀,覺得夠了,就合上書頁,戛然而止。這難道可以說就是毛姆評價的無聊嗎?哦不,這一次的閱讀我再次確認:對于我來說,作為一個大自然的酷愛者,我怎么都不會覺得梭羅無聊。梭羅尋到荒涼的瓦爾登湖附近,自己動手搭建了一座小木屋,總共只花了28塊1毛2分5厘錢,就生活在綠樹、青草、落日和湖水的波光之中了,且還成功地避稅。這簡直是太出色太完美了!這簡直不叫作家的生活!這簡直叫作家的生命!

我喜歡我讀《瓦爾登湖》總也讀不完。我也喜歡毛姆機智的陰陽怪氣。大家眾口一詞都叫好的書,恐怕才是真無聊。不過幸虧世上總有毛姆這樣的作家。比如英國當代作家朱利安·巴恩斯,又對毛姆有不少評價。巴恩斯原話太長且不是太雅,涉及毛姆老年以后的生理機能失控,我就不引述了。巴恩斯的大意是,毛姆的《作家筆記》激動和啟發了他青年時代的業余寫作,后來通過更加廣泛的閱讀,涉獵各種文學史料,發現毛姆的某些行為與他的作家筆記不那么一致,那么一定要閱讀更多,才能夠了解與理解更多。英國作家幾乎都擅長語言表述技巧,他們從不直接下結論,肯定與否定都在看似白描的客觀陳述之中。于是,我又去讀巴恩斯。巴恩斯又引得我不僅重讀毛姆,還重讀福樓拜。

每一個真理,都是多面體,就看你前前后后遭遇的是哪一面。哪一面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你逐漸逐漸在變通達,逐漸逐漸在學會轉動真理的魔方,學會主動去遭遇真理的另一面。無論是探究出色或無聊的閱讀,都只會讓閱讀變得更加廣泛,閱讀更廣泛便更容易觸類旁通。一旦通了,那是何等的痛快時刻,一種沿著經典的臺階引身向上的上升感、通透感和明哲感,如久旱逢雨,如久霾逢晴。渴望頓時獲得滿足,安靜又興奮,簡約又豐饒。

2021年1月29日于武漢

關鍵詞: 池莉 怎么 不會 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