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16 18:46:29
來源:互聯網
修昔底德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里有一句話:過去發生的事情,將來還會發生。這借來形容電影《新神榜:哪吒重生》剛好——3000年過去了,“新神榜”即將取代封神榜,賽博朋克的東海市在陳塘關的舊址上拔地而起,哪吒死去活來了一次又一次,他還是會和東海龍王結仇,抽了惡少敖丙的龍筋。
在《新神榜》里,時間喪失了線性,哪吒和龍王之間的狹路相逢,成了永劫回歸的悲劇,于是在大部分時間里,盡管畫面上的景觀是類似《銀翼殺手》和《阿麗塔》的廢土城市,上演的還是傳統戲《哪吒鬧海》,注意,甚至不是1979年的動畫《哪吒鬧海》,而是更古早的地方戲。大部分時候,當代的作者和觀眾討論經典人物“重生”時,大抵展開“舊瓶裝新酒”的嘗試,傳承幾代人的文本/角色沖破時代的屏障,在新的語境里被重新賦形。而《新神榜》,用了“蒸汽朋克+盛世美顏+爽文模式”這些新生代審美趣味的新瓶,滿滿地裝上舊酒,人物形象和關系都循著“3000年前”的刻板印象,這樣的哪吒,能算“重生”在這個時代嗎?
“哪吒”本身確實是個屢經重生的形象。
元雜劇里,關漢卿寫“與惡哪吒打個撞見”,縱觀宋元時期,哪吒的形象不佳,塊頭大,性子暴,殺傷力強大。到了明代,群眾文藝的創造力把哪吒從羅剎大漢改造成總角童子,但性格兇暴延續下來。小說《封神演義》成書時,作為重要角色的哪吒出場時不是善茬,太乙真人在哪吒出生時尋到李靖府上,原因在于“此子命犯兇時”,要在人間挫磨一番,修個肉身成圣的好結局。其后在清至民初的各種地方戲里,“封神宇宙”衍生的各種關目中,與哪吒有關的戲份逐漸集中并獨立成篇為《哪吒鬧海》。原小說中,李靖家門不幸,生出哪吒這尋釁滋事的惡少,致使陳塘關四面樹敵,只能肉身死一趟,求個息事寧人。而在民間演繹的《哪吒鬧海》,輕易顛覆人間晴雨的龍族才是惡人,陳塘關的貧下中農們“苦龍王久矣”,哪吒是與民間疾苦共情的小英雄,為了拯救苦難無力的大多數而獻出了自己。矛盾沖突的雙方被賦予得道/失道、黑白分明的立場,這和農耕文化的大環境以及老百姓樸素務實的愿望有密切聯系。
在清末民初的時間點,《哪吒鬧海》的戲碼并不恪守文學著作留下的“傳統”,來自觀眾的訴求重塑了哪吒和龍王的形象,哪吒的“重生”,同時發生于戲內的劇情和戲外的接受史。要說對傳統的沿襲,民國時期仙霓社傳字輩的昆曲藝人們確乎回到《封神演義》的原文本,創排過一部《乾元山》的武戲,忠于原作地演繹了哪吒、石磯和李家的三方矛盾,哪吒“回歸”了頑劣冷酷的人設,解決問題全靠師父太乙真人說話有分量,這是個立場和稀泥的神仙打架的故事,看點在于武戲的身體技巧。耐人尋味在于,用當時大眾娛樂喜聞樂見的方式包裝的“原汁原味封神故事”《乾元山》,很快因沒有足夠優秀的演員而沒落,消失于舞臺。《哪吒鬧海》從故事新編逐漸成為新的傳統,它仍在京劇、豫劇、河北梆子、川劇、粵劇的舞臺上作為傳承劇目時有演出。這與其說是文學形象的生命力,不如說是民間的渴望更頑固,哪吒從兇神變成挑戰不公和特權的圖騰,但是這個完成式的小英雄,也很久沒有“重生”過了。
80后、90后們也許很少意識到,他們視為“神圣記憶”的美術電影《哪吒鬧海》,是對傳統戲的有選擇的復刻。上海美影廠的《哪吒鬧海》在戲曲之外的娛樂領域里封神,締造了“傳統”——決絕地“把骨肉還給父親”的白衣少年,變成廝混底層的機車少年,他們擁有的經驗和處理的矛盾是重合的,洪水泛濫的陳塘關和水源枯竭的東海市都是特權結構下的犧牲品,甚至,就連東海龍王和他的不成器兒子巧取豪奪、霸凌他人的方式,也是一成不變的惡。
《新神榜:哪吒重生》編導用一種美妝式的方法復述《哪吒鬧海》的老故事,未嘗不可,卻又拋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如果傳統戲曲留下的“老底子”劇情仍能強烈地吸引年輕觀眾,又有誰需要花哨裝扮的拷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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